香河以北约百里开外,细雨方歇,暖阳天青,本为幽深隐地一条山隙内,如今各色嘈杂破空,就听一声怒斥:“谁敢上前。”
“我都要死了,还怕个球啊。”有褐衣农人扬起镰刀道。
“老爷,你明明有很多嚼用,给我们一点又怎么嘚。”也有健妇者挥臂道。
“大伙听着,一起上,他们这点人拦不住咱。”这垂垂老者竟也一脸狠戾之气。
“谁敢上前,大枪扎他腰眼。”车上这人又一声怒喝,挺枪虚划,又一次唬退了喧哗余众,适时云开,一缕阳照落地,卷起白气将谷内浑浊阴郁驱散了一些,原来正是货商尤润龄,他身后还有小周姨娘娇弱身子卷曲一团,这会儿但见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谷内地形狭长,尤润龄那十几辆大车背靠峡壁,彼此首尾紧挨着,车上人人都有兵刃,与之对峙的一伙人分明为普通农户人家,犹有婴孩啼哭声刺耳。
“俺娃,他快不行了,要赶紧弄吃的,你们就分一点出来吧,求求你们啦,就一点。”这时一个农家汉一声嚎,挤开余众,扑到车下,朝尤润龄跪拜磕头,恳求道。
“没,没有,我不是不想给你们吃食,我也有难处啊。”尤润龄也向车下连连作揖道。
忽而,这扣头的农家汉乘尤润龄作揖之机,暴起伸手去拽他的枪头,更不顾枪头开刃处割伤手心,猛地向下一拉,尤润龄毕竟是年纪不小了,居然就这么被掀了个跟头,翻落车下,这突兀的变故引得众人都轰然而动,扑上去抢夺车上的货物。
其余车上的庄丁眼见自家老爷在车下生死未卜,顿时阵脚大乱,又接连失守了几辆马车,倒是洪小寒挺枪连扎数人,从车上一路踩着货物过关斩将,这些饥民柴身嶙峋,立不禁风,哪里能挡从小打熬过武艺的洪小寒一击,顿时车上车下血溅如雨,待他来到小周姨娘跟前,见佳人只是受了惊吓,细看无恙这才放了心,报以咧嘴一笑。饥民哀鸿一片,纷纷退去,尤润龄这才从车子底下钻出来,他看到一地的血人正呼疼打滚,脸上神色惊恐不已,嘴里窸窸窣窣道:“闹,闹大了,闹,闹大了呀。”
洪小寒这几下十分不知轻重,见了血,结下仇,饥民果然动了怒,红了眼,有人忽而来了句:杀了他们。尤润龄见饥民已然从腰里或地上亮出了农具,拽紧了脸色不善,他伸手一指洪小寒高喊一声:“他与我无关,杀人的这个小子不是我的人。”
“小寒,你快跑。”陆盛海爆喝一声。饥民中也有人发一声喊,扑了上来,这一回他们不是只顾着抢货物,而是抡起锄头招呼庄丁们的脑门砸落。
洪小寒脸上爬起了惊惧,舞动长枪格挡了几下,却不防身上结实中了几下飞石,疼的直咧牙,所幸有皮甲护身,不至于负伤,与陆盛海汇合一处,两人配合默契且战且退,渐渐退至破庙里去,这个破庙却是聚了很多饥民中的老弱妇孺。
虽无庙门,两人凭在身的皮甲如门神般万夫莫开,这些饥民却各存私心,待见这两人厉害,就纷纷回头去围攻车上的尤润龄等人。外面的尤家庄丁们身无片甲,只凭肉身布衣可禁不住飞石,镰刀和木棒,终于死伤惨重,溃不成军了。
洪小寒挂念小周姨娘的安危,进庙里抓来一个瑟瑟寒颤的小娃儿,那娃儿黑乎乎的脸上涕泪横流,间又弥散一股骚气,居然耐不过惊吓,当众尿了裤子。洪小寒厌恶踢了他一脚,用枪抵住他的后心,怒道:“给爷停手,不然就戳死了他。”
这股饥民似乎彼此相熟,念及庙内还有许多自己人,便依言停了手。
“两位,大伙们听我一言,此事到处为止。”饥民中有一老者越众而出道:“有这些车上货物,死了谁都不亏。”
“这位老哥说的在理,闹出了人命是我们理亏在先,车上的东西都归了你们,只把剩下活口放了便罢。”陆盛海听了这些劝和话,忙附和道。
对死人一事,饥民们早已麻木,当下并无异议,将尤润龄和小周姨娘等六名活口都带了过来。
“我说,换人吧。”饥民中有人跳出来切齿吼道。
“给我们留十匹马,再让开一边,我们上马就走了。”陆盛海阴鸷笑道。
“不成,马匹我们要留下来,这些车上的货物用人可拉不动。”饥民中老者连连摇头道,车上货物还未仔细点数过,不知其价倒也罢了,这十几匹马在兵祸之年尤其能卖出高价。
“那就没法谈了,我们这边人太少,一旦交换了人质,回头你们反悔可不就玩完了嘛。”陆盛海不悦道。
“要我说他们不过是两个人,就此冲上去杀了他们,还换个屁人质。”饥民中也有暴脾气者鼓噪道。
“对,他们不过是凭身上有甲,我们现在有刀枪,还怕啥,攻上去把那两件甲抢过来。”饥民中更有望着那身皮甲,眼放贪婪光芒者。
“我们是官兵。”陆盛海伸手往胸口上甲片上拍个脆响,睁目冷笑道:“这身甲给你们,那必有灭门之祸,朝廷有王法条条,明文私藏甲胄者,以谋逆论处,诛灭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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