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眉梢一挑,寻思此子不简单呐,年纪轻轻便如斯见识,营造声气这招就连许多混迹官场数十载的老士子都未必能一点就通,也就江南一带风文鼎盛,久之以取巧搏名的名士蔚然成风,在这个圈子里他耳濡目染多年,才渐渐有了一点开悟。
王朴明明不是江南的士子,钱谦益忽然有点好奇此子是怎样的家教家风,要说他是生而知之的天才,这小子却不懂孝治天下,犯下万不该的大忌讳。
“你明白什么了。”钱谦益心说此子很古怪,可别话没说透,闹了误会那就糟了。
“立人设嘛,给我立个岳飞的人设,让天子不敢对我下手。”
“人设,哎呀,这个说法很,很。”
“很精髓。”
“对,很精髓,妙啊,守心真乃妙人也,哈哈哈。”钱谦益忍不住拍案叫绝,对王朴出口就妙语连珠啧啧称奇。
“不过呢,你成不了岳飞。”怎料钱谦益话锋一转,就劈头盖脸给了王朴一盆冷水淋下来。
“不就是人设吗,性格可以演,只要看起来像就成了,我这,这样貌,身材,差他岳武穆何来。”王朴正得意洋洋,听了这话脸一僵,嘴角微微抽搐道。
“不成,不成,你不是从小卒子一步步爬上来的,你家可是权贵哦,起步就走了捷径,性格可以演,但是人的境遇如此迥异,性格也多半各有不同,呵,不要以为世人就傻,聪明人多着呢。”
“哦,受之兄高论,小弟受教,不敢不服啊。”王朴起身慎重作了一揖。
“啧,你这人望之从头到脚纨绔耳,不过呢,有那眉间的一缕英气,非那脂粉气,与寻常不同,武人长这个面相真乃得宜也,上的朝堂,下的疆场,英气多一分则太狠戾,不讨喜。少一分就泯然众人矣,一样不讨喜。这就好办了。”钱谦益当下也不再客气,就把心里的实话都倒了出来。
“怎么说。”王朴有点不快了,说啥子呢,望之从头到脚纨绔耳,这不是骂人吗。
“可以立浪子回头的人设。”钱谦益晃着脑袋说道。
“浪子不孝能说的过去吗。”王朴仿佛抓住了关窍所在。
“这,要看情况了。你的娘亲从小待你如何。”
“不错啊,没有太苛刻。”王朴从前身得到的记忆并不多。
“那就是疏于管教,子不教母之过。啊,对不起,愚兄这是给你出主意,并无拙愚之意。”钱谦益说完这话,觉得言语刻薄了,忙致歉。
“啊,不妨事,小弟省得的。”
“这个理由还是牵强,不能让人心生敌忾,嗯,那就,对了,走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路子,你与王雁是一对苦命鸳鸯,你爱她至深,为了她投军报国,勤王破虏。但家里反对你们的婚事,后来嘛,王雁为了与你厮守,居然自卖为奴身,啊,实在是感人至深,情之所致,生死不悔也。”钱谦益被自己瞎编的故事给感动了,语罢目之僵直,心之神往。
“在我娘和我妻之间陷入两难吗。”王朴苦笑道:“但是有个地方说不通,为了她,我去投军报国,这不是南辕北辙吗,逻辑上说不通,图啥。”
“对的,对的。”钱谦益忽然醒悟过来,这确实是个大疏漏。
“嗯,哎,我想到了,王家里我是最小嫡子,我大哥欺负我狠了,他也看上了王雁,要把她抢走,故而我决心建立功业,保护爱妻。”
“妙极,这就没有半分牵强了。”钱谦益闻而抚掌大呼。
“提起这个朝廷断粮饷的事,小弟还有一事相求,兄长请务必帮忙。”王朴突然想起那件正犯愁的事。
“哦,愿闻其详。”钱谦益心里突地咯噔一下,心说:别是找我借钱吧,可我们也不是很熟,这个口你也好意思开吗。
“我有一种自动织布的机器,想从各地采购大批棉花,织成棉布再卖出去。”王朴说道,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蒸汽机终于完成测试,可以用于工业化生产了,但山西的田产大部分归于宗室的名下,这些占据资源的朱家后人在地方横行无忌,凭那贵胄出身几乎无人可制,惯了巧取豪夺,从来只肯进不肯出,王雁派人与几个宗室县主谈妥棉花供货,结果他们在签约之日,收下订金转头就反悔,还一副老子就不守信,你能拿我怎样的嘴脸,把王雁气的够呛,在书信里大吐苦水,字里行间那怨恨能溢出来,好容易造出机器却没有货源,这可犯了难,令王朴头疼了好几日,此时听钱谦益提及粮饷来,赶紧来拉个生意。
“自动织布的机器,此为何物啊。”钱谦益感到一生都白活了,这几个字词分开都认识,合一处竟成了天书,难道世上还有他不曾与闻的新鲜玩意。
“这个东西嘛,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大概就是这种机器,原理也很简单,用煤烧水,水化作蒸汽,推动机关转动。”王朴艰难讲解道。
“啊,孔明遗物居然重现人间,你是如何寻得此物,这可是万金不易的宝物,快带我去看过。”钱谦益又着相了,全然不顾斯文败坏,卷起袖子急溜溜的凑身子过来,与王朴促膝而坐。瞧那眼中的炽热,仿佛是看见了一件无价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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