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宏和江图，和他们的原生家庭之间，其实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集”。

　　 那是在1993年，纺织厂的两位退休老职工，江宏和江图尊敬的长辈，梁老爷子和李老爷子，前后脚的去世了。

　　 江宏和江图一直和两位老爷子保持联络，每一年，江图都会给他们写信、寄东西，他们爱抽的烟、爱喝的酒，还有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江图看到了也会随手买下来寄给他们。

　　 老爷子们年纪越大，越像个老顽童，江图给他们寄东西，他们也给江图寄，双方你来我往，非常热闹。

　　 老爷子们去世的消息，他们的家人想了又想，还是通知了江宏俩人。

　　 毕竟，他们都能感受到，尽管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但江宏兄妹俩对两位老人的尊重是真挚的。

　　 果然，接到消息之后，江宏和江图立刻就放下手里的工作，赶回了齐州。

　　 两位老人的葬礼非常隆重。他们的职位虽然不高，但是地位很高。几乎所有纺织厂的职工都来吊唁了一番。

　　 而且，这一年，纺织厂重组，很多职工都已经明确了自己即将下岗的命运。对于有着铁饭碗思维的人来说，这种变故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们不懂，为什么铁饭碗也会碎？为什么他们引以为傲的国营厂会放弃他们，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去另谋生路？

　　 来吊唁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心实意的伤心，既伤心两位老人的离去，也伤心自己未知的命运。

　　 江宏和江图赶来送了老爷子最后一程。他们心里并没有太多难过，两位老人年纪大了，无病无灾的去世，算得上是喜丧，而且，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江宏和江图和他们联系很多，并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有一回，梁老爷子给她写信提到，他想试试古巴雪茄什么味儿。江图二话没说就给买了寄了回来。此后她接连收到好几封信，两个老头互相揭对方的短，详细说了对方抽着雪茄出门炫耀的“事迹”。

　　 “我跟你说，图图，老李/老梁，就是个土老帽儿。”

　　 这些往事历历在目，让江图多少还是有些伤感。

　　 江宏安慰她：“不要难过，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后来他特别努力的健身、保养，到了生命的最后时段，一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定要死在江图后面。那种坚持，连江图都看不下去了。他明明真的已经不行了，但就是强撑着不咽气。没有办法，江图只好先死了。江宏撑着最后一口气打了电话报丧，紧接着也随她而去，完成了在老爷子们葬礼上许下的诺言。

　　 也是在这次葬礼上，江宏和江图见到了江大志和江建国。

　　 这个时候，江大志已经退休了，下岗潮没有波及到他。但是，四十几岁的江建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正好在下岗名单上。他的妻子金玲也跟他面临同样的命运。

　　 此时的江建国，如果和江宏站在一起，都像是两代人了。他一脸沧桑，精神萎靡。纵然有厂子给的买断金，但是坐吃山空的道理谁都明白。如果没有持续稳定的收入来源，这笔钱迟早会有花完的一天。

　　 他的长子今年刚刚二十岁，目前正在家里蹲。他复读了3次都没有考上大学，最好的一次，距离录取分数线就差一分。但是这一分，就好像无法跨越的天堑。

　　 一个高中毕业生，现在根本就找不到正式工作。打临时工，孩子又不愿意去。家里正在帮他想办法。可是，现在，连他都要下岗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和金玲后来生的老二，今年刚刚16岁，是个女孩，成绩比她哥好点，希望她能争点气，考上个大学，给自己谋个出路吧。不然，真的要了他们两口子的命了。

　　 看着面前光鲜亮丽、意气风发的江宏和江图，江建国的心里一阵恍惚。当年家里倍受忽视的两个小可怜，在脱离了他们之后，长成了他们高攀不起的样子。

　　 这是他的亲弟弟和亲妹妹，可是，他连上前去攀谈的勇气都没有，远不如那些普通的邻居们。他们都曾经向江宏和江图表达过善意，可是作为亲哥，他什么也没有做过。

　　 江大志看着久未谋面的小儿子和小女儿，有那么一瞬间，是想上前去说话的，但是江建国拉住了他。

　　 “爸，别去。好不容易这些年，咱们都慢慢适应了，别再弄出新的事情来让大家嘲笑我们。”

　　 江大志：“……”

　　 江宏和江图显然也不会主动搭理他们。

　　 擦肩而过的瞬间，江图把上辈子的记忆送给了他们。

　　 身后的江大志泪流满面，他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夏天的傍晚，江图会突然间爆发，一定是在那个时候，这个孩子就知道了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她对这个家绝望了，才会走的如此决绝。

　　 他倒是没有想过江宏也知道这些记忆，从他的表现来看，更像是在无脑维护妹妹，这是他一惯的做法。

　　 可这也就意味着，江图从13岁开始，就一直一个人背负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她尽最大努力在保护自己的哥哥。这么好的孩子，他江大志不配拥有！

　　 她唯一的幸运，大概就是有个好哥哥。江宏一直无条件的支持她。

　　 江建国看着突然间情绪失控的父亲，心里明白，父亲一定也和他一样，知道了某些神秘的事情。他拉了拉父亲的胳膊，说道：“走吧，是我们活该。”

　　 江宏和江图在齐州逗留了两天，看望了一些故人，也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徐灿灿早就大变样了，现在就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劳动妇女，改革开放之后，她就出来给别人打工了。生活教会了她做人，她和吴春红两个，倒是相依为命的走了下来。

　　 江图不偏不倚，同样把上辈子的记忆送给了她们。至于这两个人是不是会懊悔、忏悔，她其实并不关注。知道她们过的不好，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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