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胡煦所料,北风过境,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
胥姜被冻得直哆嗦,赶紧去临街的成衣铺置办了几身冬衣。想着后天便是与袁祖之约定的日子,于是又买了两只铜炉和几筐银屑炭,用来取暖。
二人正在摆弄炉子,琢磨如何生火,便听到门外传来询问的声音。
“请问这里可是胥娘子住处?”
胥姜一听有些耳熟,赶紧迎出门。
“这雪一下,还道您不来了。”原来是卖菇子的老妇,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老翁,看起来应是她丈夫。
“天寒地冻的,难为你们了,快快进来坐,喝口热茶,别冻着了。”胥姜连忙请两人进来。
可那老妇看了眼整洁的书肆,有些不好意思,“就不进来了,我跟老头子满腿的泥,怕弄脏了你的地儿。”
“快别折煞人,我这书肆门开着不就是让人进的?难不成人人脚底都干净?”胥姜上前去拉她,胡煦也出来请那老翁,两人连拖带劝的,总算将人给拽进屋了。
胥姜帮忙将两人背上的篓子卸下,又去厨房里倒了两碗姜茶递给他们,“快喝口热的,去去寒气。”
“怪道娘子做大生意,是个心善人,总有大福分的。”
妇人一边喝一边夸,直将胥姜夸得哭笑不得。
“您再说几句,我便要登仙成菩萨了。”
等二人喝完茶,才打开篓子,把货交给胥姜。胥姜数了数,总共二十八瓮,便算了钱给她。
又嘱咐道:“阿婶,下次若碰上雪天,便不要送来了,你们从山里来,路又远又滑,若是摔了,可就得不偿失了。有菇油,便屯着,见什么天儿好,再给我送来便是。”
妇人收了钱,乐呵呵地道:“好,好。这些钱也够我跟老头子熬过这个冬了,这雪一下,不久便会封山,我跟老头子也不敢再出来了。这节气菇子也藏洞了,要等到开春之才发,只有劳烦娘子多等等了。”
“这些也够吃的了,不着急。”
交代完,两人又要赶着回去,胥姜不好留,便一人灌了瓮姜茶让他们带着上路。
两人千恩万谢,又顶着风雪匆匆走了。
胥姜倚在门前瞧着他们走远,想着人生一世,忙忙碌碌的来,忙忙碌碌的去,也不过是蜉蝣一梦,风中片雪。
只是这蜉蝣和雪,却都不会因此身苦短,便放弃做梦,放弃遨游。
胡煦在背后唤她,“天这么冷,赶紧进屋吧,新炉架好了,赶紧来试试。”
她转身笑道:“就来。”
两人折腾半晌,才将炉子点燃,胥姜将前后门全部敞开,以防中了碳毒。为准备后天的酬书宴,胥姜准备列了个单子,将一些古书、字画,都筛选出来,单独安置,届时找起来也便利。
胡煦将那套《东陵选注》翻了翻,随后摇摇头放在了一旁,胥姜见状,便问:“竹春不喜东陵子?”
胡煦道:“非是不喜,只是不像当今士子这般追崇。”
胥姜奇了,“当今圣上推崇东陵子,以至于近年科考,便都以东陵子之学说为题,你若不学东陵子,那岂非于科考不利?”
提到科考,胡煦便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不瞒东家,我已落榜三次了。”
“便是因为东陵子?”
“正是。”
胥姜叹气,随后又问道:“你不推崇东陵子,那又推崇谁?”
“文成太子。”
“文成太子?”胥姜瞪大了眼睛,心说难怪你落榜,文成太子的主张完全与东陵子背道而驰,如今圣人以东陵子之说筛选人才,你拿文成太子那套去答,能中榜才怪了。
胥姜又问:“那你还考么?”
“……我不知道。”一再失利让胡煦有些灰心。
“若再考,便要与你推崇之思想背道而驰,若不考,你进不了官场,便无法施展抱负。两难,两难啊。”
提及此事,胡煦也难免长吁短叹。
胥姜想了想,提议道:“不若你先学东陵子,等科考高中之后,便可以复推文成太子之说,岂不两全其美?”
“一人怎可法二师?”
“为何不可?兵家常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攻之,必知之。且任何对立之学说,都是相辅相成的,以彼此为观照,方可纠其失补其缺。”
“要攻之,必知之……”胡煦若有所思。
话已说到此,胥姜干脆直言:“竹春,请恕我冒犯,我瞧你天资聪颖,又勤恳好学,只有一点,却十分不好。”
“哪一点?”胡煦虚心求问。
“你时常过于激愤,且孤芳自赏。”胥姜语重心长地劝道:“竹春,私以为许多事莫要将自己拘得太死,更莫要自视甚高。可知,这世人大多庸碌,且易被煽动,东陵派其学说,虽略显刻板教条,却能统其众,管其枢,不致乱其所以。遂上位者立其言,以化其下,下位者奉其旨,以顺其上,其中乾坤,非一二言可语。”
闻得此番话胡煦犹如醍醐灌,瞬时将胡煦常年郁结在胸的困顿之气冲散,他将胥姜所言记在心头,作礼谢道:“东家,竹春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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