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窗荻花影,风堂兰竹音。
夜深人定,满屋竹香,楼云春身着素缕,披散头发,端坐窗前榻上,小心拆开胥姜给他的信。
【吾心照月:
见字如晤。不知君归期几何?见信何期?一切可安?】
不大安。
楼云春闷闷地摩挲那薄薄的字迹,一路疲倦、伤痛,又岂是这短短几句可慰?
他想要更多,也期盼更多。只是偏想要的、期盼的,此刻在天边,一时难得。
可这信却像是粘在手上似的,怎么也放不下,诱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啃读。
【自君去后,日夜挂心。思君之安危,忧君之饥饱,虑君之冷暖,计君之归期。奈何如今君归雁去,错不得会,心肠如煎。】
一段话磨碎幽怨,只剩饥肠。
何谓思之如狂?他此刻体会了个彻底。
楼云春盯着那那薄薄的一张纸,像是要将它给盯穿,仿佛纸背面便是千里之外那人。
【想君已得闻始末,余既知生母踪迹落于充州,理当寻而往之。望君少思慎虑,切莫忧心,待余寻之安之,自当归之。】
读至此处,心直坠而下,喉咙犹似针砭。
父母已将他走之后,胥姜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尽数告知。
书肆失火,胥家与周家相为难,又乍闻师父变生父,生母还在人世……此一连串的变故,饶是她再豁达开朗,也必定惶然无措,困顿迷茫。
其间也不知吞了多少气,受了多少委屈。
父亲说她虽暂堕迷惘,却又很快振作,夸她经得住事,扛得住风雨。可他却知道,她是不得不振作,没有人能替她撑着。
只恨自己不在京城,不能与她一起面对,同担风雨。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字句却已然见底。
【纸短墨浅,难尽相思,言拙意疏,不达情半,遥以心照,待归细话,阿姜眷笔。】
信不长,可楼云春却读了许久。
他翻来覆去地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头,最后捏着那个‘眷’字上反复揉捏,心潮时涨时落,时盈时竭,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也不知她如今在充州如何?寻亲可顺利?有没有被刁难?只恨不得腋下生双翼,立即飞到她身旁,陪着伴着,又或是干脆将人给截回来。
可一想京中事非一二日可了结,楼云春心头便浮起一丝烦躁,这些搅事的混账,得早些收拾了才好。
他将信折叠贴在胸口,许久才平复心绪,随后起身欲将信放入月奴的宝匣之中。
可打开匣子一看,里头却多了一封信,他将信拿出来,却见原是自己给她寄回来的家书。
拆开信封,里头除自己写的信之外,另附有一张信纸。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将烛火晃得七零八落,楼云春竟觉忐忑。
他抽出信纸,轻轻展开,蓦然呆住。
那是一阙诗,两滴泪。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他摸着那已干涸的泪痕,心骤然发疼,不禁埋怨自己应该早点回来。
夜入三更,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瓦上,也打在心头。
良久过后,楼云春将信纸塞回信封之中,将两封信放在一起,珍而重之地锁进宝匣。
他呼吸急促,身体疲累,心头却烦闷无比,根本无法入眠,只好紧抱着宝箱在屋里来回踱步,以作消解。
转了十来圈,烦闷半分未减,反将自己转得头晕。
楼云春扶住案前木椅,正想坐下,脚却不慎踹着了桌下一个木箱。他垂头盯着那木箱良久,才放下手中匣子,皱着眉将其掏了出来。
箱子已积尘,他拂开皮灰,颇不情愿地将其打开。
箱子里头装的是人像图,约一二十幅,画的都是同一人。
既已经打开,也没甚别扭的了。
楼云春索性将所有画都取出来齐放在书案上,然后一幅幅的展开来看。
画中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人,起落行坐,一颦一笑,皆栩栩如生。
他一幅幅看过去,相思稍济,烦闷渐消。
最后看到那幅《晒柿图》,便不禁想到明柿亭前那株柿树。
也不知是不是去年吃的香灰的缘故,那柿树坐果比去年更多,眼下青红相映,已成接风席上的清供。
瞧着画中人晒柿的模样,楼云春不禁感叹,这柿子同他一样,因被她点化,才去除麻涩,成就一味甜。
回想旧岁于明柿亭偶遇她,见她裱画、教茵茵写字,对满树柿子流口水……
她仿佛一头灵鹿闯进自己的领地,使他不知不觉便看入迷,也让他不由得信了一个‘缘’字。
后见小厮们来摘柿子,说要赠她,便忍不住亲自动手,摘了半树。自此便是情不自禁,越靠越近,越陷越深,至此无法自拔。
楼云春拿着那幅《晒柿图》看了许久。
《晒柿图》画得很好,状元郎妙手丹青,让人身临其境,可越是好,楼云春越是发酸,尤其是在见其落款之后。
烛残似指,香烬如蚓,夜已深沉。
楼云春收了画卷,将其重新封箱,放在更隐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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