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袁府赏梅宴上,杜回问起胥姜与楼云春之事,胥姜告诉他自己还未想过要成亲,如今再提起,她却再无法毫不犹豫地重复当初的话。
可若是让她眼下与楼云春成亲,她也做不到,因为一旦成亲,便意味着这书肆再也无法开下去。
大盛律例规定,凡官人身及同居大功以上亲,自执工商,家专其业,不得入仕,以杜绝贪官污吏,维持地方行市。若官员任职期间,其妻子、儿女、叔伯、兄弟经商获利,轻则鞭笞,重则撤职。
所以那户部侍郎周淮,即便自己儿子考不中科举,也不敢让其从商,而是让其庶出子侄打理。如今楼云春以继圣书局反咬户部,便是借此条律例,告周善才借周淮之权,行欺行霸市、买卖不公之事,治周淮一个以权谋私之罪。
若周淮咬死不知情,且楼云春拿不出凭证,那他顶多被打一顿鞭子。若有楼云春拿到证据,证明继圣书局与周淮有关系,那周淮便会被撤职,这几日他便是在为此事奔波。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怎能让胥姜不顾虑。
若她与楼云春成亲,便再无法做买卖经商,便只能同楼夫人与其它官员女眷一样,坐在后宅相夫教子。这对与寻常女子来说,或许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对她这只自在惯了的野山雀来讲,便是被放入鸟笼。
她不甘心。
同时,她也不可能让楼云春为自己放下仕途,更莫说稍有不慎,还会牵连楼敬,她没那么大脸。
此事暂无两全之法,所以她与楼云春心照不宣从未提及。因为他和她,谁都不想对方为自己断送前程。
只是她与楼云春不提,长辈们却难免心焦,楼敬今日将此事暗挑出来,那她便不能置若罔闻。
她暗暗思忖,待楼云春事了,她便寻机与他商议。眼下,先将这套《文脉溯源》刊印一事定下,再把两位先生说和,可别千万因她而真生了嫌隙。
楼敬与杜回拌完嘴倒跟没事人似的,杜回只板着脸不说话。
袁祖之见状,摇头道:“加起来也是百来岁的人了,拌嘴起来与小儿无异。”
杜回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怪二位先生,都是儿的错。”胥姜忙将几人请入座,随后举茶朝众人赔罪道:“品书原是雅事,先生们可别因此而坏了雅兴。”
楼敬抬盏受了,随后又笑着碰了碰杜回的茶盏,“你这臭脸,看给小辈吓得,还不赶紧收收。”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话虽这么说,杜回却端起茶盏喝了。
钟麓呵呵笑道:“这不就好了?”
计善对胥姜安慰道:“关心则乱,胥掌柜也莫要吃心。”
胥姜应道:“儿省得的,并未放在心上。”
计善点头,这也是个豁达性子,随后他又提议道:“其实两位也无需争个脸红耳赤,虽官刻与监刻同经国子监,只能择其一,却还有坊刻。胥掌柜可以先将此书自行坊刻,待刊印、留书过后,再上报给国子监与礼部审验,呈请官刻。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杜回软下脸来,替她答道:“计老有所不知,她与那周善才交恶,坊刻之路被堵死,拿不到官府批文。如今继圣书局虽因造假之事被查,可眼下还未出结果,府衙那头能不能过还难说。”
胥姜的情况,除邓阅川与计善之外,在场的人都清楚。
杜回又道:“且这书诸位也都品了,相较于坊刻,确实更适合监刻或是……官刻。”
监刻与官刻皆由国子监出,监刻亦被读书人半作官刻,可就像楼敬所说,官刻之影响与意义并非监刻可比,朝廷所出,方为正统。再说,即便此书可以坊刻,以胥姜与书肆本身之局限,若无国子监与胡煦之助力,刊印上架后要想回本获利,必得耗费不少精力、时日。
所以既决定要官刻,便没有必要再进行坊刻,吃力不讨好。
胥姜也深知这点,再加之她对此书非同寻常的期盼,所以她自一开始便从未想过坊刻。
她对杜回拱手道:“这套书,儿依旧想请您校勘。”
杜回佯怒道:“除了我,难道还能请别人?”
袁祖之敲桌子,“可别忘了,这儿还有个国子监的。”
杜回冷哼,“闲得你。”
楼敬又来逗火,“见者有份。”
这话一说,众人也都掺和进来了,一人一句,给杜回堵得白眼都翻不过来。
胥姜席间和乐,便起身对众人说道:“先生们伏案劳累,想必也饿了,儿备了些小食,给先生们解解乏。”
楼敬一听,来了精神,笑道:“胥掌柜手艺一向好,这品书宴我便有一半儿是冲这着吃食来的。”
袁祖之也道:“是许久没尝过胥娘子的手艺了。”
“正好有些饿了。”杜回那份糕点他没吃两个,便被袁祖之偷塞进了自己肚子,拌嘴也是个力气活,加之茶又消食,他此时腹中正闹得慌。
一听杜回饿了,胥姜赶紧招呼曾追帮忙上酒食。
小食依旧是按人份分装,先上了杏酪,杏酪此为李统学之最爱,甜香软滑,入口即化,他吃完一碗,有些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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