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肆不好试衣,胥姜留崔娘子喝茶后,将匣子留下,过会儿去书塾穿来让红锄看看。
正好去给林夫子报个平安,让他知道自己安然归来,另外还要给曾追送信,交代杜回的嘱托。
送走崔娘子,宋樆又上门了。
胥姜见她见自己并无诧异之色,笑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回来路上遇到汪掌柜,听他说的。”宋樆将她打量一番,见她安好,才将手里的一个纸包交给她,“这是给你留的忍冬茶。”
“多谢,快坐着,咱们说会儿话。”胥姜接过茶,拉她坐下,一边给她斟茶一边问道:“你近来如何?”
“老样子,不是在兰园,便是满城送花。你呢?可找到你的母亲了?”
“嗯。”想起溪芷,胥姜不由自主地浮起笑容,“我们相认了。”
宋樆也替她高兴,“恭喜你。”
两人共饮一盏,胥姜说起了认亲经过和此去一路见闻。
宋樆听罢,不禁叹气,“你和你父母都不容易。”
胥姜却越来越想得开,“再不容易都已成过去,也正因不容易,才更该珍惜当下。”
“我佩服你的豁达。”宋樆叩着茶盏,眼底浮起一丝轻愁,“若换作我,定做不到你这般洒脱。”
胥姜替她添茶,认真听她诉说。
宋樆沉默片刻说道:“我母亲与我父亲很早便和离了。”
只一句,就把胥姜惊着了,“和离?”
大盛以前,虽有女子和离再嫁,却并无律法约束,大多靠两族协商决定,自本朝伊始方才立法,使得女子亦可正大光明地提出和离。
只是法虽立,却因受宗族礼法之约束,两族利益之牵扯,亦或是顾及名声,即便婚姻不适,也很少有女子敢于提出和离。
就此看来,宋樆的母亲也算是个奇人。
宋樆缓缓道:“我母亲与父亲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结合。当时母亲并不情愿,只因当时娘家贫困,所以才将她嫁给父亲,收取聘礼供两个舅舅读书、科考。”
“她与父亲成亲一年后便有了我,可即便我出生,她仍旧不欢喜,对我和父亲都很冷淡,自我记事起,便从未得过她一个笑脸。无论我如何讨好、取悦,她都视而不见。”忆及往昔,宋樆略有些伤神。
胥姜微微叹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她朝胥姜一笑,那笑却很冷,“后来,我祖父、祖母相继离世,祖母孝期刚过,母亲便立即向父亲提出了和离,父亲同意了。”
“签了和离书当天,她就离开了,什么都没要,包括我。无论我如何哀求,她都不曾停下脚步,也不曾回头。”
胥姜听得揪心。
宋樆垂下眼眸,“离开后,便再也没回来过,一次也没有。”
这个当娘的心也硬。
胥姜问道:“那她如今在何处?”
“如今已另嫁,生了一儿一女。”宋樆脸上闪过自嘲,“她成亲、孩子月酒,我都去看过。她很欢喜,对她新得的儿子和女儿也很疼爱,与同我和父亲在一起时判若两人。”
难以想象宋樆是以何种心情去找自己的母亲,又是以何种心情看着她对另外的子女百般宠爱。
胥姜问道:“那你父亲呢?”
提到父亲,宋樆眉目柔和下来,“自她走后,父亲便只当从未有过这个人,也从来不提她,却也从来不阻止我去找她。”
她苦笑道:“也许是知道,她自会让我死心。自去过她女儿满月宴过后,我便再没去找过她,有时在街上,或是在别人府邸相逢,都只当不认识。”
真是至亲至疏的一对母女。
有如此身世,难怪宋樆会养成这般多思多疑之性情。
只是别人家事胥姜不好妄论,她劝慰道:“不找不识也好,就当放过自己。”
胥姜想起自己儿时,不知真正身世,见到胥四、胥五有父母溺爱,很是羡慕嫉妒,便偷偷离家去找。
结果却迷了路,被师父寻到后,受了好一顿教训。
她又委屈又不服,只哭闹着要找父母。
师父又气又怜,最后将她抱在怀里耐心哄劝:“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是父母子女,一旦走向不同的道路,便难以再相合。当你出现在姜地之时,父母便已与你背道而驰,你又何必再舍弃自己的方向,去寻求虚妄之道路,而耗损自身呢?”
当时胥姜小,听不懂也不明白,直到师父离去后,才深切体会这番道理。
而过后,更是在得知他真正身份之时,才真正领悟到此番话背后的意义。
她对宋樆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顺其自然。”
宋樆逐字咀嚼,然后豁然开朗,举盏朝胥姜敬道:“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好一个‘顺其自然’。”
胥姜笑陪,“所以惜取眼前吧。”
茶盏轻碰,饮一盏清明。
茵茵在后院听见宋樆的声音,自小门远远探出半个脑袋,叫了声:“宋姐姐。”
宋樆见她躲得远远的,便朝她招手,可茵茵却龟缩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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