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文依旧默然无语,却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反对和不屑。
李耀笑道:“是否觉得我们修真者的想法有些幼稚?”
狄飞文道:“是,简直幼稚至极。”
“的确,你们修仙者的想法或许更‘成熟’,更‘理性’,更能适应这个冷酷的宇宙,但我就是不喜欢,我宁愿永远都这么傻,这么幼稚。”
李耀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无论修真者还是修仙者,都将最重要的一个修炼阶段称为‘元婴’,都以凝结出元婴当成修炼大成的表现,为何我们的神魂精粹,凝结出来的是一个小小婴儿,而不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或者干脆老气横秋、城府极深的老者呢?
“或许,所谓修炼,修来修去就是在修那一缕与生俱来的‘赤子之心’,要‘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吧?
“幼稚一点又有什么不好,至少朝气蓬勃,活力四射啊,恰恰相反,像你们修仙者一样‘长大成人’,将黑暗宇宙中的一切法则统统背得滚瓜烂熟,融入骨髓和血液深处,处处扭曲和约束自己,看起来是‘成熟’了,但距离衰老和腐朽,也就不远了啊。
“人类文明诞生到今天才十来万年,我们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年文明’,拿出点儿‘错的不是我,而是整个世界’的锐气出来,搞点儿惊天动地的大场面,让万千宇宙文明统统目瞪口呆好不好,不要这么早就暮气沉沉,和光同尘啊!”
李耀说着,叉开五指,在狄飞文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
狄飞文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哭笑不得:“大人,属下有时候真不知道,您究竟是真的天真、幼稚、鲁莽、愚蠢,还是深邃如海,大智若愚了。”
李耀道:“当然是深邃如海,大智若愚啊,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狄飞文看着他理所当然的面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身后,星海共和国流亡政府的崔灵风议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议长,你来的正好。”
李耀招手道,“对我和狄将军刚才的探讨,有什么指教呢?”
“指教不敢当,看法自然是有的。”
崔灵风犹豫了一下,也在李耀身边蹲了下来,看着山下忙碌的建设场面,感叹道,“您和狄将军的分歧,实在不能简单用‘对错’来区分,世上本来也没那么多绝对正确或者绝对错误的事情,只能说是面对极端情况下,两种不同的选择,都有可能奏效,但也都有可能失败。
“您知道,我是萤火虫号的最高领导者,要为上亿民众的生命负责。
“在萤火虫号流亡千年的历史上,也曾发生过好几次非常极端的危机,逼迫我和我的前任,一次次接受人性和良心的拷问,去做出各种逼不得已,冷酷无情的选择。
“我们曾无数次濒临黑暗的深渊,甚至已经堕入黑暗而不自知,深深知道很多时候选择的无奈,以及堕落的必然。
“我虽然将自己看成是一名‘坏修真者’,但如果另有一些正气凛然的修真者斥责我的所作所为,将我当成‘修仙者’来对待,我亦无话可说,毕竟修真者和修仙者,都不是刻在脑门上的字,想要转变,仅仅是一刹那的事情。
“所以,我非常理解狄将军所说的一切,更没有资格去评价他们的理论究竟是对是错,因为面对足够大的压力,。任何人都有可能变成修仙者——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我想说的仅仅是,您和狄将军的理论或许没有对错,但倘若有两个世界,两个分别被你们的理论所支撑起来的世界,那么我更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后代,都生活在您的‘修真世界’,而不是狄将军的‘修仙世界’里,并且,我们愿意为了将这个‘修真世界’建设得更加美好和强大,付出一切努力和牺牲!
“诚如您所言,人生自古谁无死,很多时候,终极毁灭都不可避免,但能否理智、体面、有尊严地面对死亡,就是‘文明’和‘野蛮’的区别。
“我们在萤火虫号上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死法——既有为了保护民众的安危,毅然决然用晶铠去抵挡陨石,用血肉之躯堵住星舰外壳上的缝隙,最后和星舰外壳融为一体,壮烈牺牲;也有在食物极其匮乏的情况下,偷偷杀害普通人,抢走他们的食物配给,并割下他们的血肉藏起来。
“但就算是这样的机关算尽,坏事做绝,真正大难临头时,又能再苟活多久呢,即便浸泡在黑暗的毒液里再苟延残喘几十年,日夜受到心魔的困扰,真有那么舒服吗?
“狄将军,修仙者的理论或许真有正确的一面,但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对错,只想请您认真思考一下,倘若李会长刚才所说的‘修真世界’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建成,您究竟希望自己的后代能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还是照旧生活在真人类帝国那样的修仙世界里呢?”
狄飞文的眼皮颤抖了很久,艰难地摇头道:“不,你们不可能成功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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