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了陈瑛一眼,陈瑛没敢仰视,但他只是飞快地闪了一下眼神,就清晰地捕捉到了朱棣的神情。朱棣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他知道陈瑛要说什么,而且很想听他说出来,可是隐隐的又有一些犹豫,怕他说出来,这很矛盾的心情,同时出现在皇帝的眸中。
这一切都被陈瑛捕捉到了,这复杂、矛盾的心情,可不正是既为人君、又为人父的永乐皇帝想废太子的时候,亲情与社稷冲突挣扎的真实写照么?这念头在他心中只是匆匆一转,便化成了无穷的勇气,陈瑛捧笏弯腰,声音陡然变得响亮起来:“
臣启皇上,当今太子,不法祖德,不遵圣训,专擅威权,鸠聚党羽。折辱大臣、不敬天子,种种恶行不可枚举。今皇上回京,中外使臣恭迎圣驾,独有太子迟迟不到,藐视天子,一至于斯,此人子礼乎?此人臣礼乎?人子如此,即为不孝!人臣如此,即为不忠!不忠不孝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
虽然争储尽人皆知,但是这般放在台面上公开言论废太子还是头一回,满朝文武都被震住了,大殿上鸦雀无声,只听陈瑛声音朗朗地道:“故,臣请皇上,废黜太子,另立贤明!”
“臣附议!”
陈瑛话音刚落,御使班中便呼啦啦站出一群人,向皇帝叩头高呼。
为什么叩头呢?因为明朝制度,金殿奏对,必须跪奏。但是又有规定,一衙之长,无需叩头,所以像夏浔、陈瑛这样的人只需躬身,这些普通的御使就得磕头了。
“臣反对!”
“臣反对!”
反对的声音七嘴八舌,远不及御使们整齐划一,显然是不曾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紧接着,“臣附议”、“臣附议”声又起,武将班中又站出一班人。
朱高煦的班底除了一个都察院,主要就是武将,他四年靖难,始终冲在一线,四年间结交下的军中将领实不在少数,这些人平时没有机会参预政务,才没有显现出来,现在是议储,而非单纯的政务,他们既然有资格上殿参加朝会,当然有权发表意见。
他们的挺身而出,立即又激起一些文臣和武将的愤慨,这些人马上站出来反对,内阁大学士杨荣怒发冲冠,振声高呼道:“自古废长立幼,取乱之道也!太子乃皇长子,恭懋谦让,人品贵重,幼习《诗》《书》,晓明《礼》、《乐》,乃克承大统之不二人选,没有大错,安能轻言废立?臣反对!”
内阁大学士黄淮也站出来,连声反对:“皇上三思,太子废不得、废不得呀!”
内阁大学士胡广眼见这混乱场面,当即站立班中,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划水打酱油。骑墙派有样学样,任由太子党和汉王党争吵不休。
针缝相对的两派各执己见,相持不下,一时间争得面红耳赤。朱棣见此情形,眉头不由一皱,说道:“有关东宫事,你们具本上奏,容朕思量,此事暂且不议,百官尚有其他国事者,上前奏来!”
皇帝这句话一说,跳出来的文武百官只好退回本列,犹自恨恨仇视,剑拔弩张之态充斥于朝堂之上,接下来所有政事的讨论和决定,都是在硝烟味里完成的。
朝会一散,陈瑛等人就被接到了汉王府,汉王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道:“父皇明明已有意传位于我,可恨这班不识相的臣子横加阻挠,哼!等本王得继大宝,这班人一个也不饶他!”
说完了狠话,朱高煦又道:“部院大人,父皇乾纲独断,当朝下旨不就完了?皇帝做久了,胆子也小了,一见百官反对,群情汹汹,便打了退堂鼓,这该怎么办才好?”
陈瑛道:“殿下莫急,皇上若硬要废立,自然也可以。只是,太子在众多反对声中被废黜,殿下在众多反对声中被立为储君,于国家绝非幸事,就算是殿下被强立为储君,百官不肯甘休,继续纠缠,朝廷上岂非离心离德,散沙一片?皇上为慎重计,暂不有所动作,这是老成谋国之意。
皇上已经有了这个念头,那就好办了,咱们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反对者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只要他们被打垮了,在朝堂上不成气候,只剩下廖廖几个人反对,嘿!就算他们自缢死谏,也无改于大势了。”
朱高煦道:“部院大人说的容易,如今咱们倾剿而出,动用全部力量,在朝堂上也不过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这还是因为东宫官属和杨旭、解缙入狱,许多官员心生恐惧,做了墙头草,想把反对本王的人打垮打散,如何去打?这又不是沙场做战,本王率一路兵马,提七尺长枪,就能解决的事儿!”
陈瑛笑道:“官场争斗,比的本就是无影刀、无形剑,含沙射影、旁敲侧击,殿下的手段,那是用不上的。眼下就有个大好机会可用,只要稍稍迂回一下,一样达到目的。”
汉王双目一亮,大喜道:“部院大人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陈瑛笑道:“说起来,也是咱们心急了些,眼见殿下守得云开,迫不及待便想功成,其实这火候还是差了一些。此刻想来,臣倒不得不佩服皇上了,还是皇上沉得住气,只是这种事情,总不能叫皇上面授机宜呀,咱们得体察上意,迂回着来达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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