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儿,这账本儿……”
任剑两眼发直,无论如何难以想像,一个账本儿居然真的会说出话,而且能说出这么多话。
夏浔还在侃侃而谈,说道:“这字迹拘谨了些,虽然有意放大,摹仿许浒粗犷的字体笔风,可是作做的痕迹依旧很重!许浒本人既然也否认这账本的存在,那么主审大人应该让许浒写一行字来,找个行家对比鉴别一下!当然,或许有人会说,万一许浒故意变换笔体呢。
这也不难,本国公记得,当初许浒刚受招安时,曾来五军都督府报备,签押领印,他在这里留过他的亲笔字的。当日不知今日事,想来他无论是当初在五军都督府里签名领印的时候,还是在双屿岛上写这劳什子账本的时候,都不会未卜先知,变换笔体吧?”
其实那帐本上的字体完全就是依着许浒在五军都督府的存档笔体慕仿的,几可乱真,并不像夏浔说的那样什么慕仿痕迹十分明显,哪怕他明知道这上面记载的东西都是子虚乌有,确属伪造,他也是辨不出真假的。可那有什么关系,谁会跟他较这个真呢?是二皇子朱高煦、都御使陈瑛,还是那一直当摆设的主审官龙飞?
势在对方手里的时候,受了冤屈的人有证据也翻不了天。势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就算是真的,也能把它说成假的。兵字两只手、官字两张口,黑白都是人说的。
“还有这纸!”
夏浔又捡起了那本账簿,高高举在手中:“我们知道,咱大明产好纸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家。而这账本的用纸,并不好。账本用纸不好很正常,因为像这种账本儿的确无需使用甚么好纸,可是一般的纸张呢,那就有地域性了。
因为一般的纸张,大都出自于当地的小作坊,无需由外地购入。当地所产纸张呢,则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树多的地方,多用树木制纸,竹多的地方多用竹子制纸、有的地方用桑、有的地方用麻、有的地方就用稻草,所制的纸张也就各有差异。浙东沿海各地所用的普通纸张大多是由宁波李家生产的,是稻草纸。而这种纸,是青檀宣纸,用青檀树皮制成的,青檀纸在浙东从未见销售……”
夏浔举着账本,在公堂上缓缓走了一圈,慢慢地说道:“反倒是在我金陵城里,无论官绅夫子、学府衙门,用的大多都是这种纸张!”
任剑好象见了鬼似的,声音都打颤了,道:“这……这能证明甚么?那许浒也来过金陵,或许……或许买过几刀纸带回双屿岛也未可知!”
他真不知道这位辅国公原来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连这都懂得?从一本账簿上,他怎么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任剑只是一个小小校尉,虽是纪文贺亲信,所知却有限,他并不知道高层的种种争斗,也不知道这些事是谁在策划、都策划了些什么,他只是奉命作证,可他知道,这帐本儿的确是他到了京城之后才得到的,辅国公的分析实有八九是真的。
夏浔道:“还有这墨,墨是油墨,而非松烟墨,据本国公所知,因为油墨书写字墨润有光,比较漂亮,所以京师人士,大多使用油墨。京城里只有一个地方,因为需要书写的东西较多,且写出来的东西完全没有保存价值,过后就没了用处,所以必用较便宜的松烟墨,那就是……各级衙门专门传抄朝廷邸报的抄报书手!”
夏浔这番话,在公堂上立即又引起一片骚动,夏浔目光微微一扫,看了看众人神态各异的脸色,淡然笑道:“当然,依着这太仓卫小校所言,恐怕又是许浒来京师时顺道买回去的了,所以虽然令人起疑,依旧不能做为确凿证据。不过……”
夏浔又去翻那账簿,任剑心惊肉跳:“他又看出甚么来了?”
其实这些专业知识夏浔当然不懂,不过对于证物真伪的分析,甄辨的角度和方向,这方面他却是个行家,所以他只要指出方向,自然有人去给他查办具体的资料,把这些有关字体、纸墨笔砚各个方面的差异告诉他。而这些,仅仅是为了瓦解对方的意志。
瓦解他的意志、扰乱他的心神,真正足以将帐本这个至关重要的证物彻底推翻的有力证据才会拿出来。夏浔走到主审官案前,将那账簿往桌上一放,说道:“主审大人请看看,这账簿儿记载了多长时间的内容,给本国公送礼是甚么时候,中间隔了多长的时候,再看看账簿前面后面、里面外面的纸张和墨迹,可有什么变化?”
龙飞按照他的提示左看右看,不得其解,不禁求助似的看向夏浔。
夏浔道:“他们造假,倒也知道把这账簿儿弄得旧一些,翻得烂一些。可惜有些东西他们没有注意到,纵然注意到,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来改变,那就是空气的湿度和岁月的侵蚀!双屿岛是孤悬于海上的一处岛屿,空气潮湿,尤甚于陆地,会对纸张和墨迹产生极大的影响。
你看这账簿上下两面的纸张与中间夹着的纸张有什么不同?同一张纸的边缘与中间部分的颜色有什么不同?几年前的账目和现在的账目的墨迹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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