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本州市下水道区域。
肉墙之母不睡在她的主堡中。她睡在任何一处,每一处,无处。有的时候无处不在。
不过她现在选择躺下身躯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大到可以容纳上千座要塞。一片血肉的海洋从一侧的尽头延伸到另一侧的尽头。那不是喧嚣地表的尽头,而是更加贴近一种完全不同的疯狂。
她经常来访此处,而且从来都是独自前来,但她从不孤单。
肉墙之母张开手指拂过已经很难挖动的坚硬石块。她的身躯遮住脸庞,隐藏岁月的线条,以及双眼处的疤痕和空洞。她很久以前就习得了在梦中行走的秘法,可于瞬息之间在这片苛酷的土地上跨越不可思议的距离,在每一次黎明到来之前往复穿梭百次。
有的时候,她也会忘记自己的身躯在何处,又或者是已经膨胀到了何种地步。
现在,她的意识向下漂落,穿过了屏障。她对大地冰的厚度略作思度。将全部信念的重担放在一层玻璃上是愚蠢的做法,然而这世上别无选择。
在另一侧,某种陌生的东西正在张牙舞爪,在黑暗中鬼祟,满心郁郁不得志。
它比一座山脉还要巨大,即便只有自己这个膨胀身躯的十分之一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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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水道的噬鬼部族被分成三个营地。这么做是因为肉墙之母的亲自授意。这不仅仅是为了防范人类可能存在的斩首行动,也是为了防范自己人,或者是下面那些镇压怪物。
身为这个下水道区域的主宰,几乎所有的噬鬼都会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虽然无法控制他们的思想,但却可以稍微改变。
脚下的土地,头顶的星空,一个面具已经完全脱落的噬鬼趴在冰冷的石台上,借着烛光将自己的观测记在身上。他持笔的手稳重有力,他每晚都必须把自己的肉体记录送到地底的活性触手——肉墙之母直属的根系。
他很好奇,力量是否遮掩了疑惧?是否——
他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意识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惭愧之情令他哽咽。他毕恭毕敬地拿起一块布条,以此致地底世界最伟大的那一位——肉墙之母。在他说出那些誓言以后,唯一能够令他感到如此透心寒冷的就只有她的凝视了。
“不要闭上你的嘴巴,要时刻让自己处于战斗的状态。”一个人从记录噬鬼身后说着,从夜的黑影中出现。她的声音平稳而冰冷。
“请恕罪,”他说,“我迟了。我的报告——”
“我所寻求并非你的字句。我需要你聆听,聆听大地之声。”
“这意味着什么?”他开口问,但肉墙之母已经离开了。
记录噬鬼醒来了。他回味着这场梦。他的誓言要他盲目地服从、牺牲、流血。他拿出那块布条,蒙上了双眼。
肉墙之母漂到了另一个人的梦中。
七只冰鹰从蓝天中飞过,拍打着羽翼上的肉块。一座凄凉的高山突兀在一片灰色的卵石海滩上,渐渐滑落入浅海。
小女孩独自走着,没人记得她的名字,除了她自己。
她捡起一只螃蟹。它浑身黝黑,一对方形的眼睛在头顶打转。她小心地拿着它,尖尖的蟹足轻轻戳她的掌心。
她抬起目光,看到黑暗的海水上漂着一块巨大的浮冰,被近乎冻结的海浪送上了陆地。浮冰磕磕绊绊地登陆到石滩上,然后开始消融。它一寸一寸地缩小,最后显露出一个女人蜷缩在冰摇篮中的样子,是凛冬诞下的怪物。
女孩松开了抓螃蟹的手。
肉墙之母从破碎的浪花中站起的样子,就像——
“肉墙之母!”女孩惊叫道。冰与雪的狂风带着发烫的寒冷,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肉墙之母消失了,只留下那个哭出一场暴雪的小女孩。
她从一团即将熄灭的火堆旁惊醒,身边的其他孩子都还在睡觉,这些都是噬鬼孩子,新的分支——虽然是背叛者,但也是新的希望。
火炉中腾起一颗余烬,降落在小女孩脚边的破旧毛皮上。
她用手指摸上去。余烬立刻冻结。
肉墙之母已经走入了另一个梦中,但她知道要看紧这个孩子。她是更加特殊的噬鬼。她可能会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成为新的武器。
或新的敌人。
在高高的山上,将这名可怜的旅人拖垮的并不是刺骨的严寒。
而是他自己的无知。
他在一个浅表的洞穴里弓着腰。他含糊地哼唱,因为他已经无法唱出年轻时的歌谣慰藉自己。他无法忍受呼吸这结冰的空气。他的胡须上结满白霜和冻住的鼻涕,让他张开嘴都痛苦不堪,而他的嘴唇也已青紫干裂。他的双腿和双手都已失去知觉。他已经不再发抖。他已走远了。
他投降了。冰冷将会夺去他的心,然后一切都将结束。
这并非他想要的结局。但他现在感到温暖。自由。
“向着沃土!向着阳光!”歌词隐约地溜进他的脑海。他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冰雪,而是牧场。他能感受到夏风拂过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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