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大庄年轻的时候有个诨名,唤做“廖大胆”。
别人不敢抓的贼,他敢去抓。别人不敢出头的事情,他敢出头。也算是敢打敢拼,为瓦窑镇做了不少实事。
这才得了亭长职位。
这些当然是天南城城主董炳荣总结的履历,拿出来证明他并没有任人唯亲。
此刻廖大庄走进镇厅里来,堪堪行了个礼,坐在下手位置的抱龙郡郡守侯元位,已经出声问道:“外面怎的吵吵嚷嚷、哭哭啼啼!都有哪些人?”
能让堂堂郡守这么沉不住气,可见方才的等待,分外煎熬!
廖大庄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带来的人里,有张翠华、褚幺母子,有张翠华的老父亲、兄嫂,有刚从牢里提出来的张翠华的弟弟张洪,有张洪的婆娘杜氏,还有杜氏那几个娘家兄弟……甚至于还有让张洪输了个底朝天的赌坊老板,他廖大庄的本家侄儿廖国。
“也就是说,与张翠华、褚幺现状相关的所有人,一个都没漏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都召齐了。”侯元位澹漠地说道:“由此可见,你廖大庄是个能吏啊!”
廖大庄的膝盖当时就软了,扑通跪倒在地:“下官无能,无能!”
董炳荣上来就是一脚飞踹:“你若无能,老子岂不是瞎了狗眼,让你当这个亭长?”
他毕竟是留了力,没敢把人踹死。
廖大庄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继续跪定,也不吭声,只是把头磕在地上。
侯元位懒得多看他们两个,转脸过去,小意道:“侯爷,您看……”
“先让他们进来吧。”坐在上首的人说。
这个声音很年轻,且非常温和。
但额头贴在冰冷地砖上的廖大庄,这一刻心却比额头更冷。
到了现在,他如何还猜不出这位大人物的身份?
大齐帝国这么年轻的侯爷,能有几个?
这等通天的人物,怎么就跟瓦窑镇,跟那对孤儿寡母扯上了关系!?
这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许多声音都恍忽听不清楚了。
……
连夜从帝都赶来的大人物发了话,天南城城主董炳荣哪有不懂做事的。不待郡守吩咐,便积极转出镇厅,高声道:“放他们进来!”
没有人是傻子。
至少能够被董炳荣带来瓦窑镇的城卫军士卒里,不可能有傻子。
虽然董炳荣并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但城卫军将士送这些人进镇厅时,态度明显不同。
像张洪这样枷锁未去的囚徒、如廖国这种在小镇里有几分脸面的赌坊老板,都被他们像拖死狗一样直往里拖。
而对普普通通的张翠华和又黑又瘦的褚幺,则左一句“这边请”,右一句“注意脚下”,态度好得像客栈里跑堂的,直恨不得接力将他们背进去。
但他们的态度,显然还是想得浅了。
因为当灰头土脸面容憔悴的张翠华走进镇厅时,那位名震天下的军功侯爷,竟然主动离座,先一步迎了出来!
“翠华大姐!”
虽然心中隐有预计,可是当耳中听得这一声,眼中看到这一人时,张翠华还是怔在了当场。
她万万想不到。
已经走到帝国高层,叫万众仰望的大人物,竟然还记得当年随口的一句承诺。竟然会以食邑三千户的王侯之尊,亲自赶来瓦窑镇。竟然会叫她一声大姐!
哪怕是话本故事里的那些仁义人物,心中挂怀旧日情谊,也无非是派个手下来处理,或是递个话叫人照顾。
而眼前这个人。
他已在天下亿兆人之上,应当如龙如凤,行在九天,却还记得她和褚幺这样的灰石碎土、衰草尘埃吗?
须知连她自己的至亲,都不肯再认她!
“翠华大姐?”
姜望轻轻地又唤了一声,笑道:“怎么,才几年不见,已不认得我了?需不需要再自我介绍一次?”
他清了清嗓子,一如初见那般,拱了拱手,很有礼貌地道:“请问……您是褚好学的家人吗?”
几年前同样是这个人,同样是这个问题。
那时候这个尊贵的大人物,还被一起做活儿的柱子骂了一顿。
张翠华有片刻的恍忽,紧紧牵住褚幺的手:“是……是,我们是。”
褚密当年走的时候,褚幺不到两岁。
褚密牺牲在迷界的那一年,褚幺才七岁。
今年他已经九岁了。
他有一双像他爹一样的细长眼睛,有些怯怯、又有些狡猾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些天褚幺很害怕。
因为被外公赶出了家门,和母亲搬到一个破旧的小屋里。拦不住风,挡不住雨。母亲说念书要成问题了,他倒不怕这个。念书之后,发现念书比捡瓦还辛苦哩,先生还总爱打手心。要不是母亲比先生打人更疼,他早不想读了!
唯独是婶婶总带人过来闹事,每天乒乒乓乓的,很吓人。有几次还要揍他。
但他想到自己的爹,是个大英雄,他就没有哭。
他每天捏着一把母亲做鞋用的小锥子,陪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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