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与纽曼坐在墓园的长条凳子上,他们的面前是一座低矮的小坟墓,乳白色的小棺材被压在青灰色的石板之下。
这是一座朴素的坟墓,里面的陪葬品也很简单,一条小小的红裙,一只木马玩具,一本《祸害》杂志,几颗未打开包装的糖果,还有三束用来寄托哀思的白玫瑰。
纽曼望着这座浅浅的小坟墓,摇头道:“我知道,我们正生活在一个新奇的时代。人类从古至今一直是依赖别人的,特别是依赖教士来传播信仰和知识,但是现在,每个人都开始自我判断。
宗教自由、宗教分立,结果弄到最后,全成了拜金主义,他们为了钱真是什么事都干。但是没办法,就连这个时代的天才都是反教会的,更别说那些普通人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作为圣公会的教士,我们本应该是去帮助这些贫困无助的人的。
但是那些教士代表们,那些治安法官、济贫法执行人,似乎更热衷于收取礼拜座位钱、教区税金、丧葬费和十一税。而对于那些本该由他们负责的贫民救济事务,却不怎么上心。
就连教士们都这么拜金,也怪不得圣公会在大不列颠江河日下,这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的。
说实话,在过去一千年中,不列颠从未出现过道德败坏到如此境地的景象。
我知道,封建时代固然是不好的,但是它对人的天性中宽厚仁慈之心的伤害却远远比不上商业时代。”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想起了那天边沁对他说过的话。
他问道:“看来您一定很讨厌功利主义吧?”
果不其然,纽曼一听到这个单词,就禁不住皱眉头。
“功利主义?在我看来,这就是万恶之源。边沁就是个骗子,所谓的最终给最大多数人带来最大幸福,完全就是只有那些得利的人才会疯狂鼓吹。
追求财富的精神虽然古已有之,但这种市侩价值观却在最近几十年中处于迅猛上升趋势,而且已经成为了目前的主流。
社会的繁荣只是浮于表面,那些被压死在石板下的人远比报纸上所见到的还要多。
追求物欲和金钱的毒素已经浸入了这个国家的骨髓,它使得每个人都将他们的所有精力放在了关注人生的成功与富贵,聚敛财产,渴望权力,排除异己,战胜上司,同时又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狂妄自大而又彬彬有礼的虚伪面容。
宗教的礼仪一再简化,信仰的地位不断动摇,道德观念持续淡化,教义成了纸面上的空文。
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那些人甚至还不如托马斯·潘恩呢。
自从上次和您交谈以后,我愈发觉得您说的对,潘恩这种无神论者远比那些自称信教,然而却时刻背离教义的人好得多。
那些人拜的根本不是上帝,而是他们的欲望,那些从圣公会内部分化出的零零散散的派别充斥着个人私欲的诉求,简直看一眼都令人觉得恶心。
看看这些人都在干什么蠢事?杀人,然后贩卖尸体。工人的亲属死去,然而却连给他们一天假期参加葬礼都做不到。这些人,全都应该被送上火刑架!”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纽曼先生,实不相瞒,这一次我来找您,是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
纽曼问道:“什么忙,您尽管开口,只要是不违反道德教义的事情,我都愿意帮忙。虽然您是一位天主教徒,但是这对我来说,也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潘恩这种无神论者我都能接受,更何况是您呢?”
亚瑟开口道:“嗯……我知道您在牛津大学教区里声望极高,您雄辩异常,并且追随者众多。
我听说牛津大学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十分震怒,并且组织了一个反罗伯特·皮尔运动,而您,在其中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纽曼猛地一皱眉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亚瑟无奈的笑道:“很简单,因为您上了内务部的监视名单,所以我作为苏格兰场的警督,自然知道您干了什么事。”
纽曼倒也不避讳这件事:“不错。牛津大学之所以要将皮尔推进下议院,就是因为希望他能够代表我们发声,但是他不止违背了承诺,而且还在报纸上公然攻击牛津,说我们是‘虚荣心的奴隶’。
这是我们这些牛津人所无法忍受的,皮尔罪有应得,你不必在这一点上为他求情,他就算把我抓进牢里去,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观点。
有本事他就把我赶出大不列颠,那我也可以试着学学潘恩,去美国和法国晃荡一圈。
不过我比潘恩的幸运之处在于我的手上还是有点富裕,最少我能买得起船票,不用像他那样用契约奴的身份去北美殖民地。”
亚瑟听到这话,忽的愣了一下。
他原本是想从纽曼入手,劝说纽曼能够扭转牛津教区对《解剖法案》的认知,并让他能够愿意带领牛津牧师为那些解剖死者举行葬仪,但却没想到问出了个知识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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