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龙巷压岁铺子,坐在门口晒太阳的白发童子,显得有点无精打采,见着了来这边查账的陈平安,竟然也只是闷闷喊了声隐官老祖。
比起以往,略有不同,在相邻两间铺子,多了条乡野村落最为常见的“长条木凳”,街坊邻居,有事没事,有个地儿落脚,坐一起聊几句,
陈平安坐在一旁,抖了抖青衫长褂,翘起腿,意态闲适,笑问道:“想不想去桐叶洲那边修行,那边有座小洞天,白玄、程朝露几个孩子,如今都在里边炼剑修行,我可以让崔东山给你建造一处道场府邸,钱,我来出,整个宗门地界,方圆数百里,如今都是自家地盘,你到了那边,要是有兴趣,还可以指点程朝露他们的修行,其中有个小姑娘名叫柴芜,修道资质极好,是魏羡的开山大弟子,你学问驳杂,想必教谁都没问题,有喜好的山头,你就跟崔东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直接划拨给你,就当不举办庆典的开峰了,青萍峰祖师堂那边的谱牒身份,供奉客卿,随你挑。以后遇到了资质好的,想要收弟子,你都可以随意。”
因为白景的到来,骑龙巷这边,很容易引来某些有心人的窥探,反观青萍剑宗那边,更能藏人。
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尤其还是活了万年之久的蛮荒妖族,无论是身份,还是实力,都要远远比一座新生宗门更能引人注意。
白发童子还是提不起精神,病恹恹道:“路太远,去不动。”
“在这边当个杂役弟子,挺好的。都混得熟了,好过去那边从头再来,费心费力,给人传道教拳,更是麻烦,我不擅长这个。”
“隐官老祖,你可不能喜新厌旧啊,只是多了几个类似崔花生、谢狗的货色,就赶我走,不说别的,就我这份忠心耿耿,别无分号。”
陈平安笑道:“既然不愿意挪窝就算了。”
白发童子抽了抽鼻子,左看右瞧,鬼鬼祟祟从袖子里边摸出一本册子,“拳谱,活的。总计三十六幅图,就是三十六拳招,青冥天下止境武夫数得着的成名绝学,压箱底的好货,一般好的拳招,也没资格被记录在册,某人的眼光如何,何等挑剔,你比我更心里有数。”
陈平安笑道:“早几年给我,还有用处,现在意思不大了。”
话是这么说,伸手动作也不慢,陈平安看也不看就收入袖中。
这句话倒不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像蒲山出自六幅仙人图的拳法,对于如今陈平安拳法造诣的裨益,其实就极为有限,如果不是需要为人教拳,陈平安可能都不会那么耗费心神去完善、改良蒲山拳理,试图降低一般武夫的学拳门槛,再来编订成册。
好像学拳越多,自身境界越高,就越能感受撼山拳的难能可贵。
陈平安当然也想要编撰出一部完全属于自己的拳谱,能够让两宗弟子的纯粹武夫,在以后十年百年千年,按照这部拳谱,渐次修行,稳步登高,然后再如蒲山云草堂一般,后世子弟,能够不断完善拳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平安突然问道:“你有听说过关于武夫止境三层的另类见解吗?”
白发童子摇摇头,“我又不是习武练拳的,跟我说不着这个,估计说了,我可能也没当回事。”
陈平安歉意道:“不该聊这个的。”
白发童子咧嘴一笑,“都不像隐官老祖了。”
归真之下,从武夫九境,到止境气盛一层,还很重视,尤其是气盛,
等到武夫跻身了归真一层,就需要将自身武学心得、桩架招术、拳理拳法熔铸一炉,求个凝练二字,证得返璞归真一语。
至于何谓“神到”?陈平安还在摸索,也只能是靠自己去琢磨,别无他法。当年在竹楼二楼那边练拳,老人从不聊这些,偶尔沾边的言语,也多是些不中听的话,例如就凭你陈平安这种体魄如纸糊、心性稀烂如浆糊的废物,也敢奢望山巅之上的十境?这辈子能够打个对折,成为五境武夫,就该烧高香了……
在陈平安看来,朱敛就是每天趴窝在远游境的境界,结果成天想着归真一层的玄妙和关隘。
拳有轻重,法无高下。
这个道理,平常人说出口,底气不足。
但是朱敛不用开口,就是这么个道理。
毕竟是藕花福地历史上首个将其余天下九人屠戮殆尽的武疯子。
朱敛心气之高,心境之广,就连陈平安都不敢说能够看个真切。
白发童子从坐着变成蹲着,可能是这样显得个儿高些,此后两两沉默,一起晒着初春时节的和煦阳光,懒洋洋的。
陈平安神游万里,思绪如脚踩西瓜皮,想到哪里是哪里。
佛家禅宗一直有“头上按头”和“本来面目”两说。
陈平安突然想起当年神仙坟的众多残破神像。
好像其中就有一尊三头六臂降魔法相的神像。
抖了抖袖子,陈平安闭上眼睛,冥想片刻,睁眼后犹豫了一下,没有起身,就只是坐着掐道诀、结法印,速度极快,转瞬间就有二十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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