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雨后气犹清凉,日长无事,燕坐得闲。
山脚桌旁的一大一小,都翘着二郎腿,嗑瓜子聊些有的没的,就这么悠哉悠哉打发着光阴。
他们俩是落魄山一双出了名志向高远的好兄弟。道不用修,拳无需练,为何?咱哥俩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哇。
“撇开天才不谈,能够登山修道的人,同等材力,修行路上,必须绕开某些坑洼,比如符箓一道,就是门槛高,吃钱多,更需要有明师指点,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蹉跎一生,说甚长生,谈何飞升,这就叫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
“是极是极,大风哥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有些坑,浅一些,吃过了亏,见机不妙,还能爬出来。可是有些坑,很深,跳进去就爬不出来了,最怕的,还是遇到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大风哥是咱们宝瓶洲屈指可数的武学宗师,学武练拳,这个行当,门槛不高,总不是什么坑吧?”
“这个不叫坑。”
郑大风点头道,“是悬崖。”
陈灵均翻了个白眼,没说什么,自己这要是还附和几句,可就真是昧良心了。
郑大风笑呵呵道:“山外学武之人的数量,当然要远远多过山中道人的数量了,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觉得学武不是个坑。你也不能看到陈平安跟曹慈年纪轻,境界高,在天上飞,就觉得这一行如何好混啊。”
就在此时,不远处山路上,来了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三缕长髯,道服飘逸,正是桐叶洲那座青虎宫的宫主陆雍。
老人手捧拂尘,走那四方步,稳稳当当的,一看就极有威仪。
用自家老厨子的话说,山上不是个陆地神仙,公门里边不是个县令老爷,万万走不出这种气势。
陈灵均定睛一看,忙不迭起身,晃动双袖,大踏步向前走去,“哎呦喂,这不是陆老哥嘛,稀客稀客!”
老真人停步打了个稽首,笑道:“不请自来,叨扰,叨扰。”
随即陆雍补了一句,“贫道远远就瞧见了景清道友跟郑宗师,好一个清谈客有青霄气,燕坐人如白玉姿。”
郑大风如今又不是看门人,就没有起身待客了,听见陆雍这句评语,大为叹服,不愧是真人,确有一番真知灼见,逢人说真话。
陈灵均学那山主老爷唉了一声,“尽说些见外的客套话,瞧不起谁呢,陆老哥来咱落魄山,还需要跟人打招呼?这话说得寒碜,不上道,显得咱们这儿势利,半点不念旧情?打我的脸呢,也不打紧,咱哥俩谁跟谁,大不了酒桌上喝两盅就一笔揭过了,打我家老爷的脸,可不成,万万不成。”
陆雍哈哈大笑,改道门稽首为江湖抱拳,使劲晃了晃,“确是老哥矫情了,回头到了桌上,先自罚三碗。”
陈灵均以心声问道:“陆老哥如今可是大忙人,啥事,信上说不清楚,必须亲自登山?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能否与老弟私底下知会一声?能帮的一定帮,不帮是孙子。”
陆雍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直截了当说道:“景清道友,实不相瞒,我不是有个嫡传弟子,叫赵着嘛,非是自夸,这赵着的修道资质还行,人品更是不错,就琢磨着,能不能帮这徒弟,在你们霁色峰祖师堂求一把位置最靠后的座椅,当个能够旁听议事的那种记名客卿。如此一来,以后等我卸掉肩头担子,打算养老了,让赵着继承宫主位置,就愈发名正言顺了。”
这么大的事情,只是飞剑传信一封,确实显得诚意不够,就跟青虎宫在对落魄山发号施令似的。
陆雍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脸,所以必须亲自走这一趟,面见陈山主,好好商议此事才行。把握嘛,是有些的。
陈灵均揉了揉下巴,认真思量片刻,神色严肃道:“赵着啊,记得,见过的,是个好人。如果只是一般的记名客卿,半点不难,可要说得是咱们祖师堂里边有位置的,这就不算啥小事了,我不好帮着山主老爷胡乱答应下来,但我可以保证两个事,一个是等到山主老爷回山,就私底下去跟山主老爷,帮赵着那孩子说说好话,帮衬帮衬。再就是山主老爷觉得此事可行,真要纳入霁色峰议事流程,放到祖师堂讨论此事可否,我肯定第一个支持,绝无二话!”
陆雍由衷道了一声谢,小声问道:“陈山主如今不在山中?”
陈灵均嗯了一声,“下山去了,我家老爷总是这么忙。”
青衣小童哈了一声,“所以我们才可以这么闲。”
“忙中不出错,闲来无是非,都需要真本事的。”
老真人笑道:“山中风气如此之好,景清道友功劳不小。”
陈灵均默默记下这个道理,必须是金玉良言呐,回头好跟某个只会教训自己游手好闲的笨丫头掰扯掰扯。
打算在这边住上一段时日的陆雍,见过了郑大风,闲聊了几句,气味相投,一个夸陆雍,老哥仙气重,已属难得,人味更足,可贵可贵。一个说郑老弟劳苦功高,视功名如粪土,比修道之人更寡欲。双方越说越投缘,便约了酒,陆老真人再在仙尉道长那边提笔签到,陈灵均就领着老真人上山去一处雅静宅子下榻,落魄山与青虎宫的关系,有点类似山下那种两个村子间联姻的“世亲”关系了,比一般的盟友更牢靠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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