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粱国境内。
云霞山的云海,是宝瓶洲极负盛名的仙家风景,尤其是当云海被阳光照射之下,并非是一般的金色,而是灵气升腾,五彩绚烂,以至于被练气士誉为“天上尤物”。不然也无法跻身那本畅销浩然九洲的山海补志,而且那些变幻莫测的云雾,在某些时刻,蕴藉一点真灵,幻化成历代祖师爷,云霞山弟子,只要有缘,就能够与之言语,与祖师们请教本门道法。
陈平安站在云海之上,眺望远方的梦粱国京城,将一国气运流转,尽收眼底。
倒悬山曾经有个小酒铺,是一处破碎的黄粱福地,寓意喝过了美酒,便可以得到一枕黄粱美梦。
只是不知道跟这梦粱国有无渊源。
收回视线,望向一座被云海没过山巅的低矮山峰。
云霞山至今总计开山十六峰,而那位绿桧峰女子祖师蔡金简,今天端坐蒲团上,一旁香炉紫烟袅袅,她手捧一支老旧的竹木如意,正在按例开课授业。已经临近尾声,她就开始为那些师门晚辈们解字,当下在解一个“命”字。
按照蔡金简的理解,命一字。可以拆解为人,一,叩。
故而人一叩关即修道。
修道问心,性命攸关,生死存亡。修道之士若能不为外物、形骸所累,睁眼便见大罗天。
在云霞山祖山在内的十六峰,各位有资格开峰的地仙祖师,都会遵循祖例,按时开府传道。
不能说全无门户之见,当然一些关键的修行诀窍,也会藏私几分,若非本脉嫡传,秘而不宣,只是相对于一般的仙家门派,已算十分开明了。
有些是老祖讲得言之有物,可惜输在了枯燥乏味,有些祖师是言语有趣,但是往往洋洋洒洒,离题万里,经常说些山水趣闻、仙家轶事一个时辰之内,反正就没几句说在点子上,别峰弟子们听得乐呵,可是诸多修行疑难,进门听课之前如何懵懂,出门之后还是如何迷糊。
而蔡金简的绿桧峰,每次传道,都会人满为患,因为蔡金简的开课,既说类似这种说文解字的闲散趣事,更在于她将修行关隘的详细注解、体悟心得,毫不藏私。
“蔡峰主开课传道,言之有物,疏密得当,自愧不如。”
其实蔡金简真正让诸峰老修士自叹不如的地方,还是她的传道授业解惑,将外峰弟子视为本脉嫡传,似乎只要是云霞山弟子,甚至哪怕是并非祖师堂嫡传的外门弟子,蔡金简依然一视同仁,半点不介意绿桧峰本脉术法的外传。
好个青山绿桧,丹霞密雾,簇拥神仙宅。
此山女主人,神清气朗,有林下之风,真个仙气缥缈。
其实当年蔡金简选择在绿桧峰开辟府邸,是个不小的意外,因为此峰在云霞山被冷落多年,无论是天地灵气,还是山水景致,都不出奇,不是没有更好的山头供她选择,可蔡金简独独选中了此峰。
陈平安视线稍微偏移,一座如海上岛屿的山顶,有个年纪轻轻的金丹地仙,坐在白玉栏杆上,好像在那边借酒浇愁。
凭借对方身上那件法袍,认出他是云霞山耕云峰的黄钟侯。
在各自结丹之前,黄钟侯与蔡金简,曾是公认的金童玉女,最有希望成为云霞山的一双神仙道侣。
他身上那件法袍,是件传承久远的镇山之宝,名为“彩鸾”。
陈平安御风飘落在耕云峰山巅,黄钟侯对此视而不见,也懒得追究一位外乡人不走山门的失礼之举,年轻地仙只是自顾自喝酒,只是不再痴痴望向祖山一处仙家府邸。
陈平安坐在栏杆上,取出一壶乌啼酒。
黄钟侯转头看了眼对方手中的酒壶,摇头说道:“这酒不行。”
黄钟侯手腕一拧,多出一壶云霞山的春困酒,丢给那个根本不认识的不速之客,“喝我的。”
陈平安接过酒壶,道了一声谢,揭了泥封,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天地一酒瓮,都是醉乡客。
黄钟侯自报名号:“耕云峰,黄钟侯。”
陈平安笑道:“落魄山,陈平安。”
黄钟侯差点一口酒喷出来,抬起手背擦拭嘴角,转头猛瞧那人,左看右看,都不对劲,怎么都不是那个落魄山的年轻剑仙,倒是一身装束,依葫芦画瓢得还算凑合,黄钟侯笑道:“道友做人不地道,白瞎了我这壶好酒。喝完了酒,就赶紧滚蛋。”
陈平安笑问道:“比较好奇一事,当年去骊珠洞天寻访机缘,为何是蔡仙子,而不是资质更好的黄兄。”
云霞山练气士,修道根本所在,正是降伏心猿和拴住意马。
当初蔡金简游历骊珠洞天,寻求法宝这类身外物之外,更求一份仙家机缘。
可惜那会儿的蔡金简,其实连心猿意马到底为何物,好像都没有弄清楚。
在陈平安看来,眼前这位金丹气象极佳的年轻地仙,即便为情所困,相较于当年的蔡金简,还是黄钟侯更适宜下山去往大骊碰运气。
黄钟侯双手捧住酒壶,扯了扯嘴角,“这位道友,假装自己是剑仙还装上瘾了?赶紧喝酒,不然我可要动手赶人了,小心喝一壶吐两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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