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大饱毕竟是位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商客。
心里嘀咕归嘀咕,脸上的笑容依旧如春风般和煦,吹得刚刚好,一点没有夏风的热络。
他请陈桂落座,让小二添双筷子。
陈桂更是不敢露怯,接了筷子道了声谢:“不知您有没有尝过白切羊肉,金满楼的羊肉做得很不错。”
荆大饱道:“尝过,确实很不错,我进京时间不久,小友多与我介绍介绍各家美味?”
这种时候,既不谈生意,也不提背景,那就需得有个话题。
陈桂接了这话,一面用菜、一面说。
一顿饭用完,生意不一定能成,但饭搭子的情谊倒是在了。
夜色浓了。
荆大饱出了客栈,一副消食模样,背着手沿着长街走,直走进了一家文玩铺子。
掌柜坐在台面后头,伸手往深处指了指:“老哥来得挺巧,爷前脚刚到。”
这铺子前店后房,有个二层,楼梯后头垂着一道布帘子,穿过去就是后院了。
荆大饱走到帘子旁,轻轻掀开一个角往院子里看。
今儿无月,星子淡得寻不到几颗,院子里黑沉沉的,只靠廊下两盏灯笼照明。
就着那点儿光,他辨认了坐在石桌旁的人的身形。
那正是徐简。
荆大饱退回来些,扭头看了眼老旧的木楼梯,轻声问掌柜:“爷的腿又不舒服?”
掌柜苦笑着点了点头。
毕竟曾受过重伤,得亏是年轻、底子好,才没有彻底残废了,靠着一身毅力重新站起来,能自个儿稳当走路,只要不盯着看都留意不到跛。
可要说再没有别的影响,那也不可能。
还是个要强性格,好与不好都不会挂在嘴上。
也就是他们这些熟悉的,能看出些端倪来。
比方说,就现在。
月黑风高的院子有什么好坐的?按理该上楼坐在雅间里,翻书也行、下棋也行。
却还在那儿端坐着,分明是腿伤不好受,能少走段楼梯就少走一段。
理了理衣摆,荆大饱重新掀了帘子走出去。
桌边,徐简闻声转过身来:“大善人来了?”
荆大饱忙行了礼:“您就别打趣我了。”
徐简倏地轻笑了下,拎起桌上的酒壶,给空酒杯添满了:“坐下说。”
荆大饱依言落座:“晚饭时候,有人到金满楼寻我,我也请他坐下吃酒。那人自称陈桂,说是想在老实巷的生意里分一杯羹。”
剑眉微微一挑,徐简道:“陈桂?三十出头、右边脑门上有一颗黑痣?”
说着,徐简伸手往自己额头上比划了两下。
见荆大饱点头,徐简啧了声:“他消息倒是灵通,他具体怎么说的?”
荆大饱一听这话,在心里哎呦了声。
国公爷还真听过那陈桂的名字,那位后生,看来有些来历。
荆大饱把陈桂的原话重复了一遍。
徐简听完,没有立刻回答,指腹捻着酒盏沿口,垂着眼帘思考。
荆大饱不好打断他的思绪,便静静坐着,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徐简的腿。
论身份地位,他唤徐简一声“国公爷”,论年纪,他是对方的祖父、过世的老国公爷那一辈的人,在徐简还是稚童时就见过了,厚颜能说一句“看着长大”。
因而,见徐简重伤落下病根,荆大饱很是心疼、关切。
这腿伤,不说根治,能少痛上几次也好。
前阵子听说东北那儿有一位老大夫看骨伤厉害,不晓得能不能请到,回头使人去寻访寻访,哪怕找不到人,也寻几根虎骨来。
“青鱼胡同……”
徐简突然开口,荆大饱忙回过神来,认真听着。
“我若没有记错,青鱼胡同里、井口西侧那一户,就是陈桂的家,”徐简道,“你告诉他,想分一杯羹,可以,只要寻个有名有姓的担保来。”
荆大饱立刻就领悟了。
他先前看人没看错,陈桂也是个替贵人跑腿的。
国公爷听过陈桂的名字,更晓得他的来历,知道他的背后是哪位金贵人。
说完了事,荆大饱先一步起身。
抬步走到廊下,见徐简没有离开的意思,荆大饱下意识地想劝他“早些回府休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整个国公府就剩这么一位主子了。
孤家寡人一个,在府里吃酒,还是在这院子里吃酒,有什么区别?
不似他自己,在余杭的时候就不爱在外头,事儿办完了就愿意回府去,与老妻说说话、逗一逗孙子孙女。
哎!
二更将近,林云嫣正准备睡下,祖母使人来请她。
一路走进载寿院,入了东次间,就见小段氏披了件外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
林珣束手束脚坐着,显然,他扰了小段氏歇觉,在林云嫣过来前,已经被母亲批了几句了。
林云嫣坐下来,问:“陈桂这么快就有回复了?”
“他刚来寻我,说是荆大饱找到他家里去了,”林珣说着,又把来龙去脉细致讲了一遍后,朝小段氏笑了笑,“母亲,陈桂做事还挺麻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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