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其实一直关注着七郎的行程,得知七郎回京,却没有第一时间召见。
皇帝已经不着急了。
他年轻的时候,佛也不信,道也不信,只信自己。
后来……他也曾为了妻子、儿女寄希望于佛道,可最终还是无补于事。
天命?他比谁都知道天命。
但赵全,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侯君集去世前,皇帝做了一个梦……梦见老侯来跟他道别。
“臣险些一念之差,辜负了君臣之义,幸得赵全点拨,才迷途知返。如今臣要先走一步,请陛下保重。”
茫茫白雾中,侯君集的身影渐渐消失。
皇帝醒来,梦却越发清晰,又想起曾经梦见过阎王。
一而再再而三,赵全真有神通?是他的续命贤臣?
抱着一丝的希望,皇帝希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赵全能守护在侧。
听人说赵全回京后四处送鱼干,皇帝也觉得好笑……
“他在辽东这几年,什么都没攒,光攒鱼干了?还是说辽东的鱼干卖不出去,都被他买了?”
虽然好笑,也觉得七郎人缘好。
这日日送礼、四处走亲访友,竟比皇帝还忙。
眼见七郎终于走完了人情,皇帝才不紧不慢地召见。
七郎:……终于来了。
他换了官服,跟家人道别:“我进宫面圣,可能会晚一点才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赵老汉和周氏都不担心,乐呵呵地说:“好!我们留你爱吃的猪头肉!”
两老一人抱着喜儿,一人抱着正儿,心满意足。
董月明看了七郎一眼:“你谨慎些。”
七郎点点头,正了正衣冠,带着随从出门。
安邑坊距离皇城不远,没过多久,便看到了巍峨的宫墙。
这么巍峨的宫墙,将来的某一日,也会被乱兵攻破。
可见这世上牢不可破的不是高山城墙,而是人心。
皇帝在太极殿单独召见七郎。
七郎躬身小步急趋进殿,一丝不苟地大礼朝拜。
“赐座。”
“谢陛下。”
皇帝的目光紧紧盯着七郎,七郎从容不迫……大唐第一美男子,走到哪都是万众瞩目。
“卿去辽东赴任数年,励精图治。去岁辽东送税粮进京,开边州都督交税之先河;灭百济、会盟各族,安定边疆……卿之功劳,朕都看在眼里。在这殿中,赏功罚过,任用贤才乃朕之所望。你说一说,想要什么奖赏。”
七郎:……咦?不是述职?直接就要赏他?
上司要论功行赏,下属必须先谦虚。
七郎朗声说:“臣奉圣命出任边官,唯有兢兢业业,唯恐辜负圣恩。幸有苍天庇佑、陛下威望、同僚同心戮力,做出了一点微末的成绩,实在不敢居功!”
“无论是灭百济,还是招抚各族,都仰仗陛下的威名,倚赖我大唐的威势。这不是我个人的能力,如何敢要奖赏!”
他的话发自肺腑。
没有强大的国家做靠山,光靠他自己,无法做这么多事。
谁不喜欢谦虚的臣子呢?
何况七郎的话,正说到了皇帝骄傲之处……威加海内!
皇帝满意地笑道:“果真不要奖赏?”
七郎微微抬头,一副仰慕期待得神情:“陛下若要赏臣……臣厚颜,请陛下赏臣一幅字。此前陛下赐臣的字,臣挂在长安城的家中。辽东同僚们知道了,都很想瞻仰。臣若是多一幅字,就可以随身带着了。”
皇帝笑道:“好!朕就赐你一幅字。”
皇帝向来以自己的书法自得。听七郎请求赐字,顿时有种“你真识货”的感觉。
七郎欢喜得眉毛都翘起来:“谢陛下!”
他也不过多的夸皇帝的字好……那样太刻意了。但他喜不自禁的样子,就是最好的夸赞。
皇帝笑意又深了几分,沉吟了一会儿,挥笔而就“辅国安民”四字,赐给七郎。
这四个字,真是价值万金。
皇帝经历过一次死劫,渐渐看淡生死,开始为太子继位铺路……这四个字,意味着七郎是辅佐新帝的重臣。
内侍将字捧过来。
七郎接过的瞬间,像接到重物一般,向后退了两步……郑重地说:“臣谢陛下重恩!”
皇帝微微颔首:“你明白朕的意思就好。慈惠禅师去了益州,你此次进京,却见不到他。”
七郎一脸遗憾:“我也很想师父,若有空回益州,去拜见他老人家。”
……虽然收了陛下的赏赐,但师父不回京,我也莫得办法啊!
皇帝深深地看着七郎,不再追问“长生”,而是问辽东的情况。
七郎松了一口气……这才是述职嘛!
要牢牢记住,他是辽东都督,不是神棍!
他从民政、军务、文教、治安等方面,一一讲了辽东的情况。
其实辽东的繁华程度,和内地大州府是不能比的。
但辽东才收复几年?
又是苦寒之地、民族情况复杂,能有现在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七郎平铺直述,没有煽情和夸张,又把功劳分给下属……
卢照邻、狄仁杰、周崇礼、李思文……甚至高安胜都被他夸了又夸。
但是,能识人善用、人尽其才,何尝不是一种才能呢?
皇帝默默听完,赞道:“你很不错。”
七郎诚恳地说:“臣年轻,总怕自己没经验,所以必须多听取同僚的意见。”
皇帝心道,这话应该让太子也听一听。
这一年来,他有意让太子接手朝政,可隐约察觉,太子对老臣不那么认同。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太子将来若不肯用老臣,君臣争权,朝廷必有动荡。
……皇帝操不完的心,身体哪里会好?
君臣相谈甚欢,皇帝还赐七郎一起用饭,从始至终没逼七郎续命长生。
七郎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胸口发闷,仿佛千钧巨石压在心头。
无论地位多高,对天下有多重要,生老病死终归还是会来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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