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如今不过五十岁上下,却已须发尽白!
明明上一次相见,头发都是黑的,是个清俊飘逸的中年美大叔。
大约是心里太震惊,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李淳风捋着白色长须笑道:“怎么?赵都督认不出贫道了?”
“道长……您……太史令的工作很耗费心血吧?”七郎一脸同情。
李淳风笑着摇了摇头:“与修史无关。”
摆七星续命灯,是为尽人事听天命。
所幸陛下天命所归,果真闯过一劫,可相关人等,哪能不付出代价?
不仅是他,慈惠禅师也苍老很多,只是赵全没见到。
七郎见李淳风不欲多说,也不追问,诚挚地说辽东有好的人参、鹿茸,送给李道长补一补气血。
李淳风笑着道谢。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重新入座,小道士们恭敬地奉上茶水,远远退开。
李淳风喝了一口五味繁杂的煎茶,从容地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力有时尽,而天命不可违。”
“慈惠禅师回益州闭门修禅,已有一年多,想必有所得;贫道今年观天象,心有所感,特请旨出门游历,但愿能感悟天道。”
“信步来到辽东,特来拜访小道友,不知道友可有感悟?”
七郎在心中翻译了一下李道长的话。
……贫道怀疑皇帝这回又到了死劫,非人力所能阻止。你那和尚师父躲到益州去了,我也出门躲一躲。
你也是个半仙,不知你还有没有办法?
“天命不可违吗?”七郎怅惘地问。
以李世民在华夏文明中的地位,也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
李淳风恐怕也是不甘心,才过来寻他。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神棍的自我修养,对自己的业务能力要有点数!不该接的活,不要逞强!
李淳风看七郎的神色,就知道小神棍也莫得办法,目光黯然。
院子里一片沉寂,七郎的目光茫然,好半晌才回过神,举起茶杯:“多谢道长来看我。”
……得感谢李道长来通知啊!
皇帝若真的死劫难逃,他要做一些准备了。
这天下看起来太平,暗中却不知多少豺狼虎豹,一旦“天可汗”崩,必定有人趁势而起。
在其位谋其政,至少辽东这一块,他不允许任何动乱!
李淳风叹道:“不必客气,顺道而来罢了。”
现在内外的局势,比前几年好多了,就算皇位更迭,敢叛乱的人也不多。
两人默契地谈起算学和玄学,甚至说起天体运行,唯独不再提“天命”。
李淳风来辽东一行,没有停留多久,就乘船去山东。
七郎去大连港送行。
送了道士们登船,七郎在繁忙的港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七郎变得更忙碌,似乎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完所有的事。
属官们跟着他忙得团团转,又有些不明所以,暗暗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长史高安胜试探地问:“都督可是有事要暂离辽东?”
七郎瞟了他一眼:“你想我离开?”
高安胜谨慎地说:“下官当然希望都督高升,但又舍不得都督。辽东百姓,更舍不得都督。”
……你要是走了,我能放三天爆竹!
七郎知道这厮口不对心,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将来若调任其他地方,也请旨把你带上。”
高安胜:……我不!!
司马李思文也找了过来,严肃地问:“都督让我加强对各部的监视,可是收到什么消息?”
七郎淡定地说:“契丹部迁徙到熊津江,百济人迁徙来辽东,这个‘腾笼换鸟’的工程刚刚一年,得防止思乡情绪引发动乱;跟草原收购羊毛、兔皮的事,更不可放松……还有新罗那边,两个摄政王也该决出胜负了。”
“思文,我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李思文听了,觉得是那么回事,可还是觉得赵都督太紧张了些……到底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七郎却已转移话题:“敬业贤侄训练回来了?如今正是春耕的时候,不如让他跟着府兵开垦屯田,接地气才知道民间疾苦。”
府兵冬日训练,春日屯田。
李思文没想到赵都督还记得自家侄子,感动地说:“敬业原本求着我送他回长安,我都想答应了。既然都督如此说,我还是安排他去屯田吧!”
七郎笑道:“男孩子就要粗养,他将来一定明白咱们做长辈的苦心。”
一道道命令下达,政务和军务都井井有条。
七郎想了想,又给安东都护魏哲、东海道行军大总管李德謇都去了一封信……让他们小心高句丽、百济旧人叛乱、防备新罗。
“人力有时尽,天命不可违。却也要竭尽全力,维护这天下太平。”七郎喃喃自语,“阿义怎么还没回来?可别在江东翻了船,我可特意送了三道锦囊。”
他准备了十几个锦囊,“美男计”、“关门放狗”、“坦诚相见”……从中抽了三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选中了什么。
这才是天意啊!
人与人的悲欢是不共通的。
天道按其自有的规律运转,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七郎百忙之中,仍惦记着侄子阿义。
江东的水那么深,即使有他的锦囊指点迷津,也怕万一啊!
……说句大不敬的话,和皇帝的生死相比,他更担忧侄子的生死。
阿弥陀佛。
在七郎的望穿秋水中,派往江东的船终于顺着夏日的东风回来了。
听到仆从报信,七郎从都督府的政务堂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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