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看着夜空里的月亮——月缺时,她如以往无数年里那般强大。月圆时,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或者说她感受到神国里自己的虚弱,那人曾经说过,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那么她有什么?
从落进极北那座雪峰里的瞬间开始,她就想要离开人间,回到自己的国度,因为她感觉到了危险。无论是神国里的她还是在人间的她,都很危险。然而那天神国的门便已经毁了,她如何回去?
今夜桃山上,不同的人看着相同的月亮,想着不同的心事,有的想要离开,有的人想要留下,却不知是否想要相见。
她在光明神殿后的露台上站了很长时间,直到明月消失,群山东面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晨光洒在身上,依然没有离开。
朝云泛着异彩,被不知何处来的风吹散,露出红暖的太阳,她沐浴在阳光里,缓缓眯起眼睛,神情宁静而美好。
她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落入人间渐为凡人,也不需要修行,只需要晒晒太阳便好。虽说那轮红日不知真假,但那些光线与热量却是真实的,是她的力量来源,至于那些酒水和菜肴,对她来说只是肉身所需要的养分,或者更多的是虚弱意识的需要。
如今她非常丰满,或者可以直接说长的很胖,身体把繁花青衣撑的有些涨,她很白很高大,和过往十九年时间里的模样截然不同,但眼睛却没有发生改变,依然细长有如柳叶,眸子清亮无比。
她眯着眼睛,于是变得更细,像极了长安城雁鸣湖畔的那些柳叶,这不代表真的闭上了眼睛,她依然看着眼前的所有景物。
跃出朝霞的红日,流风里的丝状云雾,崖间的细细瀑布,在她明亮的眼眸里一一呈现,她看见飞鸟在绝壁间来回,看见远处山野里的幼兽,看见极远处海水落下有礁石显现,看见阳光的热度让海水变成蒸汽。
所有这些画面,都代表规则在发挥作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无法撼动,显得那样稳定,于是这个世界也显得那样稳定,天地元气和所有物质的分布显得那样均匀,她就是规则,所以她感觉很满意。
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眼眸最深处却仿佛能够看到近似于人类陶醉时的神情,她陶醉在世界与自己的和谐之中。
她继续站在光明神殿后方的露台上,看着不停改变却实际上一成不变的景物,始终没有离开,直到黑夜再次来临,月光再次洒落。
今夜的月亮与昨夜相比又有变化,她不喜欢这种变化。
月有阴晴圆缺,她没有旦夕祸福,却感到了生老病死的气息,这是她非常厌憎的气息,因为那是只有人类才会感受的气息。
因为这抹厌憎的情绪,光明神殿后的风景忽然间变得不那么稳定起来,她愈发厌憎,那些风拂林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惊雷万钧,瀑布落入云雾看似悄无声息,在她耳中却像是有人在不停地敲打着战鼓,她所喜欢的清静再也无法清静,就像她就算把身后那些酒坛全部扔到绝壁下,也已经无法改变,那些坛子里的烈酒已经被她喝完了这个事实。
“我打算出去走走。”
她看着夜空里那轮明月说道。
两名白衣女童跪在她的身后,震惊的无法言语,她们来到桃山后,便没有看见过圣女离开光明神殿,西陵神殿里的人们,也从来没有见过圣女的真面门,为什么她忽然要离开,她要去哪里?
第二日清晨,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光明神殿前。
大黑马从殿里探出头,望向车前那两匹西陵的战马,眼神里释放出无数杀意,想要让那两匹战马知其难而退,从而让自己营造出某种机会。
她从神殿深处走了过来,看了它一眼。
大黑马赶紧退后数步,屈起前蹄,跪在冰冻的神殿地面上,咧嘴傻乐,显得格外恭顺,甚至有些奴颜媚骨的感觉。
她坐进马车开始闭目养神,一名白衣女童在车厢里伺侯,一名白衣女童挥舞马鞭,赶车离开光明神殿,向桃山下驶去。
越普通的马车,在庄严肃穆的神殿里越显眼,然而神奇的是,仿佛没有任何神官和执事看到这辆马车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人听到蹄声以及白衣女童挥鞭的声音,马车就像鬼魅一般悄无声息下了桃山。
马车没有在山脚下停留,而是继续前行,行过十余里山道,碾过小河上的石桥上,来到一座小镇上,然后停在小镇道殿对面的一家铺子前。
…………宁缺清晨醒来的很早,他先练了套刀法热身,然后在晨雾盘膝坐下,冥想片刻后开始呼吸吐纳,将桃山里丰沛的天地元气丝丝缕缕借入身体里,变成自己的浩然气,整个过程进行的非常小心。
收功时晨雾依然未散,他顺着书殿后的小路向上走去,雾中有淡淡花香袭来,不由神清气爽。便在此时红日完全跃出朝霞,山间雾气骤消,他才发现身畔是千树万树桃花正在盛开,不由有些厌憎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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