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银餐刀切断面饼、肉类纤维和植物纤维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餐具每每碰撞精美陶瓷产生的噪音却让人心烦意乱,以优雅着称的雅典娜很少有过这种发出叮叮当当响声的粗鲁之举,就连皇帝都能看出她的心情真的很糟糕,要是在过去,幼年时的他在餐桌上如此粗鲁指定会收获一阵咒骂。
未来不容乐观,皇帝也不知道雅典娜对他的未来什么规划,可以肯定她所预见的未来与那个规划大相径庭。虽然一直以来都知道养母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他也知道雅典娜说的是实话,她真的很关心他。他能够品尝到雅典娜情绪引发的以太涟漪中的真情实感,就像是蛇吐出舌头捕捉气味分子那样,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的相处诞生的感情,或许是因为计划胎死腹中后自暴自弃,雅典娜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引导他。
噪音停止了,周围变得安静无比,就连公寓外面经过双层隔音玻璃之后仅剩的轻微噪音也消失了。皇帝感觉到一个温和的、闪光的意识进入自己的大脑,柔和地拨开他踏上奥法之路以前就在纸面上精心设计并且层层加码的精神防护,他闭上眼睛,配合地解开表层意识中的迷宫与千百道咒语形成的虚假记忆幻象,将之拥入怀中。
他无视了皮肤表层刮起的寒风,全身心地接纳那个意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座由层层叠叠的云雾、高耸入云的山峰和漂浮的岛屿组成的世界。身着金色斯巴达肌肉全身甲、佩戴柯林式头盔和人脸面甲的士兵手持寒光闪烁的长矛与散发着辉光的盾牌,排成方阵整齐地从贴着描绘伟大胜利马赛克瓷砖的、宽阔笔直的桥梁上走过,钉着铆钉的棕色牛皮从层层叠叠的肩甲与裙甲上垂下,每一次整齐的行军动作都会使其摆动相同的幅度。数公里之外的桥梁末端却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无数躯体被烧得焦黑,根本分辨不出生前的形状,灰黑色的剧毒浓烟从地平线下源源不断地升起直冲云霄,坚硬的土壤被人与非人生物的血液浸透,任何一个低洼小坑里都会聚集一汪腐臭发黑的陈年血液。
烟尘与云雾混合、摩擦,滚滚雷霆从天而降,目光所及之处皆为焦土。
肆意生长的扭曲建筑如参天大树一般伸向黑色的天空,讥讽的笑声从云层中投下,嘲笑着失败者的命运。血液从每一个黑漆漆的窗口中溢出,在被武器熔化的土地上蒸发成血色的云雾,恐惧、愤怒、放纵等等诸多情绪化作毒蛇试图攀上皇帝的脚踝。
“这就是终末,你和人类的终末。”
雅典娜站在桥梁之上,原本纯白的马赛克地面此刻已经被血液与内脏污染。她没穿鞋子的脚掌轻柔地踩在锋利的盔甲边缘,踩上越堆越高的尸山,跨过被亵渎肢解的尸体,深深陷进被炸出、切割、挤压出体外依旧散发着热气与恶臭的湿滑内脏里,带有腐蚀性的油腻烟气从肉体缝隙中挤出,发出的声音宛如叹息。每走一步,浑浊的血液就会从她纤细的脚趾尖滴落,即便如此她的动作依旧显得优雅、轻盈,纯白的褶皱裙摆如清晨湖面上的雾气一般从血液湖泊上拂过,不受一点污染。
发光的巨型金属星辰从天而降,残骸带着与大气层摩擦的热量砸在地上,掀起尘土的同时碾平山脉。“这只是百万个战场之一。”她对身边的皇帝说道,“所有地方都在发生战斗,帷幕之后的大敌最终获得了胜利。就算是我的父亲,自称为神的宙斯,也在这样的战斗中引颈就戮。没有任何理智的存在能够获得胜利,整个银河系都将化为废墟与恐怖之地,热寂终将降临这个宇宙。”
他没有看见敌人,准确来说只是现在没看到。
他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知道敌人是谁,也知道自己所看到的并非真实发生在物质宇宙的实景,而是由不能用常理去理解的怪诞之物。他曾踏入帕依提提的银色石门见识过里面的恐怖,但早在他这么做以前,就曾在卡玛泰姬的古老书籍上阅读过相关描述。
以太海洋里没有可以被定义的事物。或许只是一个艺术家使用违禁药物产生的自杀想法、一个陷入绝境之人突破社会道德规范的恶意、一个男女之间转瞬即逝的嫉妒和愤怒、一个冒险家绝望中的孤注一掷与祷告、一个令骗子沾沾自喜的谎言,都有可能张开獠牙吞没诞生这些思想的灵魂。皇帝之所以能看到常理中事物,完全是因为这是以太海洋和雅典娜共同展示出的隐喻画像,是雅典娜用从以太海洋中打捞并解读的画面。所有的一切都是隐喻,是指代,而不是真实的画面。
即便是经过梳理的解读,反直觉的、违背常理的存在依旧以不起眼的细节彰显自己,或是违背光学原理的散射,或是异常的重力现象,亦或是滋滋冒烟的冰块,所有的一切都在提示观察者这里并非现实。如果是普通的占卜师或者解梦者接受了这样的泛维度倒影形成的涟漪,或许还需要付出大脑烧焦或者彻底陷入疯狂的代价才能解读。这片浩瀚海洋之中,稍稍一个恍神,思维片段就被截取并转化为现实——或是符号、或是手势、或是歌声、或是肢体,那些心智不坚之人所见之物更加可怖,任何被投射出的理智缺口都会被汲取然后无限放大并诞生出不可抵抗之物。他的灵魂足够坚韧,帷幕之后的存在向他咆孝,他毫无惧色地上前一步踩碎脚下滑腻冰凉的恶意实体,令愈发脆弱的帷幕之后潜藏的掠食者慌忙逃避,如同幽灵一般在阳光下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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