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稷呆站在一旁,周遭人来人往,忙着救火,忙着劝慰,可他却仿佛被隔离在了人世之外,身边的一切都虚无缥缈了起来。
谢蕴死了,先是腹部受伤,血流满地;然后大火焚烧,面目全非……
一个人怎么能死得这么惨?
死得这么惨的人,怎么能是谢蕴?
他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却始终不敢靠近一步,所有人都说那是谢蕴,是他刚刚才意识到,一直住在他心里的人。
可他不信,他和谢蕴之间,绝对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抗拒地闭上了眼睛,蔡添喜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皇上,要不给谢姑娘清理一下,换身体面的衣服吧?”
殷稷睁开眼睛看他,在这短短半个时辰里,殷稷眼底已经布满了血丝,仿佛随时会沁出血来一样。
蔡添喜被唬得低下头,根本不敢看第二眼。
“去找人,这不是她。”
声音平静得毫无情绪,可任谁都知道,这时候的殷稷只是在故作平静而已,仿佛他不松口,那个人就真的不是谢蕴一样。
可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悦嫔说的伤和禁军说的位置交叠在一起,怎么还会出错呢?
可蔡添喜不敢反驳,只能愁苦地应了一声,心里也有些难过,多么好的一个姑娘,那可真是满心满眼都是皇帝,可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局……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想去找找看,虽然明知道没有希望,可万一呢?
他喊了景春正要往远处去,却见对方正趴在那棵烧焦的树上在看什么东西,他心里恼怒,抬腿就踹了一脚。
“让你去找谢蕴你非要找悦嫔,现在喊你还喊不动是吧?”
景春脸上却没有丝毫被责备的惊恐,反而一拉蔡添喜:“师父你快看看,这里好像有个字。”
蔡添喜心里一跳,会不会是谢蕴的遗言?
他连忙趴下来眯着眼睛盯着那树干看,对方刻得很深,也是幸亏如此,不然已经被大火烧没了,可即便如此,他看来看去也只看见了一个字。
“禾?”
蔡添喜一愣,见景春抬手要去摸,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这可能是谢蕴姑娘留下的,烧的都是灰,你这一摸弄没了怎么办?”
景春连忙缩回了手,脸上带着困惑:“师父,这什么意思啊?刚才我找了半天,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字,可就是找不到。”
蔡添喜琢磨了一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要摇头,却在这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一道亮光。
“这不是禾,这是个稷,是皇上名讳里的稷字!”
他控制不住地喊出了口,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连忙抬手捂住了嘴。
景春却是眼睛一亮:“那这么说,这真的是谢蕴姑姑留下的?那我发现了这个岂不也是功劳一件?”
他连忙爬起来,抬腿就去给殷稷报喜,蔡添喜喊了两声没拦住,气得直哆嗦,这的确是谢蕴留下的,可这种时候告诉皇帝,那不就是坐实了那尸体的身份吗?
现在皇帝还能自欺欺人,死活不承认,可他一旦看见这字……
他快步追了过去,可惜迟了一步,景春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此时正一脸等赏地看着殷稷。
蔡添喜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却完全没时间动手,他既忐忑又心疼地看着殷稷:“皇上,兴许就是个巧合……”
“那真的是个稷字?”
殷稷轻轻开口,声音飘忽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蔡添喜不忍再哄骗,也知道这种时候撒谎没有任何意义,他语调艰涩:“只是奴才的猜测,只有个禾字。”
“带我去看。”
蔡添喜有些犹豫,他怕殷稷接受不了这种打击:“皇上,不然你你还是先缓缓……”
景春已经上前一步:“皇上,奴才给您引路。”
殷稷再没回头,跟在景春身后径直朝那棵大树走去。
蔡添喜无奈地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那个禾字距离地面很近,走势歪歪扭扭,划痕又细又深。
殷稷半跪在地上,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大亮,钟白找人无功而返,他才颤巍巍伸手,隔空抚摸了一下那个小小的字眼。
蔡添喜说得没错,这是个“稷”字,一个没来得及写完的“稷”字。
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个字?
谢蕴,这真的是你留下的吗?你怎么会留下这么一个字?你明明对我没有……
遥远的记忆忽然被唤醒,殷稷身体僵住,他恍然回想起去年冬天,谢蕴睡梦中那句含糊的“稷郎”。
她心里,是有他的,这么多年,一直是有他的……
殷稷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最后定格在四年前再见时,谢蕴那双比星河还要璀璨的眸子上。
她那时候应该很高兴吧,一定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对她吧……
殷稷忽然有些不敢回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如果谢蕴心里还有他,那在他让她滚下龙床的时候;在他逼着她伺候自己临幸后妃的时候,在他抱着她却喊错名字的时候……
谢蕴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只是试想了一下,喉头便一阵腥甜,竟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谢蕴,谢蕴……
耳边一阵混乱,仿佛是钟白和蔡添喜在喊太医,有人在劝他保重,有人在劝他节哀,却模糊的仿佛隔着很远很远。
他眼里只看得见那个小小的“禾”字,透过那个小小的字,他仿佛看见谢蕴是怎样无助又绝望地蜷缩在火海里,怀抱着最后的希望,折断指甲,磨破血肉,一下一下将它刻出来的。
可那个字没能刻完,就如同她等待救她的人,一直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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