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稷一愣,想起自己刚才和谢蕴说的那句信誓旦旦的话,他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一两银子……
“我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原来就是一两银子……不对,这也算是利诱,可就一两银子啊!”
钟白有些语无伦次,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显见是积攒了一路的愤怒并没有因为将话说出口而消减,反而越演越烈。
“他们知不知道这万民书是什么意思啊?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就把名字写了,天下盛世,他们就缺这一两银子吗?他们想没想过皇上你的处境啊?!”
钟白气急怒骂,若不是顾忌着国法,他简直恨不得提刀去砍了那些收了钱的人。
“这群刁民!简直……”
“嘘。”
殷稷轻声开口,打断了钟白的怒骂,他抬手将内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的才再次开口,“别吵着她。”
钟白一哽,憋得胸腔险些炸开,却又硬生生忍了下去:“皇上,您真是……现在怎么办啊?虽然咱们知道这万民书是花钱买的,可是外头的人不知道啊,您要是不答应,他们只会说您罔顾民意,草菅人命,圣名坏了,这不就如他们愿了吗?”
殷稷靠在椅子上沉默下去,钟白说的他都知道,可他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钟白出了趟宫就查出了万民书的来源,是不是太简单了?
倒像是萧窦两家根本没想过要遮掩一样,可这般放肆时瞧不起他还是……在嘲讽他?
嘲讽他连操纵百姓都不懂吗?
他叹了口气,在这方面,的确是他输了。
“你先去吧,只是略输一筹而已,不必介怀。”
他如此冷静从容,让钟白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愤怒终于平息了一些,他狠狠一抱拳:“皇上,要是收拾他们的那天来了,您千万要给臣个机会。”
殷稷扯了下嘴角,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好,去吧。”
钟白再次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等脚步声逐渐消失,殷稷才抬手遮住了眼睛,浓郁的自嘲逐渐浮现,他殚精竭虑筹谋了五年,到头来比不过一两银子……
何其可笑。
然而没人求着他这么做,是他自愿的,所以连抱怨都没有资格。
他狠狠掐了掐眉心,振作起了精神,既然难民入城势在必行,那他原本的谋划就不能用了,他要走一步险棋。
他抬脚进了内殿,谢蕴手里还把玩着之前的九连环,虽然看不见,她却还是拆了出来。
“你玩这些东西怕是没什么意思,让他们去我的私库里找找,拿些旁的给你。”
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刚才钟白来禀报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倒也有几分意思……你来。”
殷稷抬脚凑近了一些,见谢蕴似是要坐起来,他便伸手扶了一把,可下一瞬便被人抱进了怀里。
谢蕴哄孩子似的抚摸着他的后心:“殷稷,民智开化未及,辩是非懂道理者甚少,故而多是随波逐流,这并非你做的不好。”
殷稷愣住,比之先前听见那一两银子时愣得还要久,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被人这么拥抱着安慰过了。
在这样紧的拥抱里,仿佛天大的苦楚都不值一提了。
他抬手回抱住了谢蕴,一瞬间很想亲吻她,可怕谢蕴会躲,只好小心翼翼的将亲吻印在了她额头。
“我知道,我是天子,不和他们计较。”
谢蕴摸索着揉了揉他的脸颊:“我们想想如何应对吧,怕是难民必须要入城了。”
殷稷应了一声,踢了鞋子爬上了软榻,将谢蕴拢进怀里抱着:“我先前安插了不少棋子,萧窦两家理应都有清明司的人,但这次万民书的事我却没得到丝毫消息,怕是他们也有所察觉,暗中清理了。”
他声音微沉,既可惜那些丧命的暗吏,也忧虑眼下糟糕的情形。
谢蕴抓住他的手,半是安抚半是把玩的拨弄着他的指尖:“既然没了内应,那为今之计,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皇上有几分把握?”
“至少八分。”
虽然是仓促动手,可毕竟只有萧窦两家,只是原本他不愿意将事情闹这么大,怕殃及无辜。
可如今,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了。
既然内乱必发,他能做的也只有快刀斩乱麻,尽快清理干净萧窦两家,将危害降到最低。
“如此说来,难民入城,倒是个好机会。”
殷稷喜欢这般心有灵犀的感觉,他想什么谢蕴全都知道。
“大小姐说的是,这也算是自作孽了。”
“我还有些担心王荀两家。”
谢蕴斟酌着开口,若是殷稷以雷霆之势灭了萧窦两家,王荀会不会因为唇亡齿寒而暗中伸手?
他们很清楚自己如今地位稳固,便是因为殷稷和萧窦两家已经势同水火,一旦平衡被打破,他们必定无法独善其身。
“我也想过,王家我已经有了法子,荀家交于你可好?”
殷稷开口,虽是询问,却十分笃定谢蕴会答应,若论和太后斗,这宫里谢蕴是最有把握的那个。
“必不负皇上所托。”
谢蕴微微一笑,抬手推了殷稷一把,“事情宜早不宜迟,你早些去安排吧。”
殷稷还想和她说些什么,却再次被推了一把,这次谢蕴的力道有些大,像是不满他腻歪,他无可奈何,只能抬脚出了门。
然而门一关,谢蕴的脸色就变了,她没来得及寻痰盂,仓皇之下将面纱扯了下来捂在了唇边,等再拿开时,那薄薄的料子已然被黑红的血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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