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道:“朕倒想知道,你学了什么。“
说着,他看向陈言道:”陈卿家,你前些日子教了他什么?”
“陛下,是资治通鉴,唐纪,五十七卷。”
朱棣颔首,随即又看向朱瞻基,道:“你学到了吗?”
朱瞻基立即就道:“当然学到了,我连唐纪五十八卷也通读了。”
朱棣看一眼陈言。
陈言忙道:“陛下,皇孙还没学到那里。”
朱棣道:“谁教你的?”
朱瞻基道:“我自己读,偶尔问问阿舅。”
朱棣皱眉,有些狐疑,于是道:“这里头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大唐长庆元年所发生的事。”
朱棣:“……”
朱瞻基道:“从长庆元年七月入秋开始,起初说是有河朔的军士因为犯罪,所以按律,应该受军法处置。可是河朔镇的军士们不服,于是作乱,士卒们连夜攻入府舍,掠夺财富和妇人,又杀死了节度使的幕僚韦雍、崔仲卿人等。可到了次日,做乱的士兵又后悔了,便去向节度使请罪,可节度使骂他们,说:‘汝何敢反,行且灭族’。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作乱的将士们于是一齐将节度使也杀了。”
朱棣皱眉,回头又看陈言:“是这样吗?”
陈言骤然满头大汗起来,只是这等东西,却是没办法解释的,只好道:“是。”
朱棣凝视着朱瞻基:“这乱兵作乱,是何缘故?”
朱瞻基道:“是……是……”
他有些胆怯,毕竟自知自己是个孩子,所以对于回答没有什么信心。
朱棣道:“陈卿家,你来和他讲一讲。”
陈言道:“这是教化不彰的功劳,将士们不知忠义为何物,自然而然,也就会滋生反叛之心,纵观唐朝,武人作乱,不知多少,盖因为唐人只重军功,而忽视了教化。可见想要天下太平,文教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事,圣人常说礼崩乐坏,其实便由于此。”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朱棣若有所思。
随即又看向朱瞻基道:“你听明白了吗?”
朱瞻基低着头道:“听明白了。”
朱棣鼓着眼睛道:“总算你还开了一点窍,至少还学了一些东西……”
“不过……”朱瞻基犹犹豫豫地道:“不过孙臣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朱棣看着朱瞻基:“你说什么?”
“孙臣觉得……所谓的重文教……好像太简单了,似乎只要是不好的事,师傅都用重文教这三个字来解释,好像只要重文教,一切的问题就可迎刃而解。若是真这样简单,唐朝这么多天子,难道都这样愚蠢,不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吗?又怎么可能兵祸连连?”
陈言听罢,心中震怒,在他看来,这话简直就是离经叛道了。
朱棣来了几分兴趣:“看来你有你的想法?”
朱棣说出这话,朱瞻基感觉得到了鼓励一般,心头无形中多了几分自信,于是道:“看待这件事,应该先明白……为何乱兵要作乱,为何军将没有办法约束他们,又为什么朝廷拿他们没有办法。师傅们教授孙臣的时候,孙臣只感觉,天下千千万万的人……都成了一体,统统都归为军民百姓……”
朱棣皱眉起来,却是认真地侧耳倾听。
只见朱瞻基接着道:“因此,就出现了许多让孙臣觉得匪夷所思的事,虽然师傅们总是说百姓百姓,可百姓为何物?这几日,孙臣突然才明白……原来他们自己也不晓得百姓为何物,却总是知道,只要将天下万万千千的人归为百姓,念叨着为百姓宽仁便好了。”
“可实际呢……实际上百姓并非木头,也不是书里的一个词句,他们和小六儿一样,其实都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念头,有自己的想法,有喜怒哀乐。”
“那些乱兵,资治通鉴中将他们统归于乱兵,语焉不详,就好像是一句乱兵,就面目可憎一般。可孙臣想,他们是成千上万之人,有的人可能是裹挟。有的人呢,是从前可能就遭受了军将们不公正的对待,所以早有怨言。还有一些人,可能心术不正,早有劫掠之心。“
“这数千上万人,各怀心思,却因为一个缘故,突然暴起。孙臣想……这其中不乏朝廷缺少对士卒们的关心,也不乏有委任的军将们忽视士卒们的利益,无法做到赏罚分明,所以才让有心之人,有心可趁的缘故。”
朱棣陷入了思索,一时之间竟有些懵了。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朱瞻基。
陈言脸色铁青,明明是一件事,朱瞻基却分析出了相反的结果,资治通鉴的本意,就是给帝王学习的,而里头所有记载下来的事,其实就是让帝王能从历史上学到教训,而从儒家的观点而言,显然都是现成的。
朱棣此时道:“你继续说。”
“所以孙臣看,可能是用朝廷忽视士卒的利益,而选用的节度使,赏罚不明,因此,士兵对朝廷和节度使们已经大失所望,再无信任可言,他们宁愿相信作乱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指望不上朝廷和节度使的公正,于是……便起了作乱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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