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东归的兵马速度遂减慢下来,下午天色才暗即开始扎营。
连日以来,白日不见太阳、夜里不见星光,于是连最熟悉路途的向导也找不到方向。
唐军士卒们安顿了伤员,有校将又喊道:“让俘虏也到那边烤火,别冻死了。”
“俘虏也不多了,都是些金贵的。”
“呵。”
忙哥剌加快走了几步,终于能在篝火旁坐下来休息。
兵败被俘当然悲惨,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这样的苦头……
那日在雪地里与唐军决战,因玉昔帖木儿战死,军心大乱差点有了溃败迹象,忙哥剌只好下令暂时撤出战场。
不久之后脱忽的大军便赶到了战场,差一点就能击败李瑕。
这差的一点,便是兀鲁忽乃就咬在脱忽大军的后面,在关键之时给了元军重重一击,脱忽眼看溃败,只好仓皇北撤。
忙哥剌却没那么幸运,连着苦战数日、人困马乏,便被俘虏了。
此时等到湿漉漉的衣服鞋子都被烘干、浑身都泛起了暖意之后,他忽然有了个想法。
只要把被绑着的双手往那火苗里送一送,烧断了绳索,双手就能够自由活动了,再夺下一匹马,冲出包围。
想到这里,忙哥剌一抬头,发现一个唐军士卒正边啃着烤肉边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已将他的想法完全看穿了。
他这才意识到,有些事想想很简单,但若真要逃了,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丧命。就算能逃出去,这饥饿乏力的状态又能在茫茫雪地里活多久?
“想逃就试试吧。”那唐军士卒道,说话时嘴里还嚼着肉,肉沫纷飞。
忙哥剌下意识地避开,还是让肉沫喷到了衣领上。
他嫌脏,却觉得闻着有些香,口水都要冒上来了又被压回去。
高贵至极的身份居然馋着一个下贱士卒嘴里的肉,让他感到无比的羞耻。
“不逃就算了。”那唐军士卒蹲下,又道:“我听说宋国的徽宗、钦宗两个皇帝被金人捉了以后,在铁锅上跳舞?”
忙哥剌转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你看我做甚?莫不是觉得我懂得太多了。嘿,我们营里每几天都看大戏,戏台里就是这么演的,两个皇帝在铁锅上跳得嗷嗷叫,金人看得哈哈笑。那金人的头发和你一个样式的。”
这唐军士卒带着一股浓重的四川口音。
忙哥剌会汉语,勉强能够听懂,尤其到了最后一句话,头上的帽子被一下掀开,露出他剔短了的头顶,凉嗖嗖的,让他感到一股恐惧。
“我不是女真人……我们没那样对待过宋国皇帝。”
“嘿,你会说官话啊。我没说你是金人啊,我也不是宋人,我就是说你们头发样式一样。我就奇怪了,是不是越金贵的人,跳舞越好看?”
周围别的唐军士卒大笑起来。
“要不叫这个大元皇子给大伙跳一段。”
忙哥剌低下头,不知在想着如何奋起反抗,还是想着一会该跳哪支舞。
幸运的是,有个唐军将领路过,骂道:“孙大柱,谁让你在那多嘴了?不许与俘虏交谈!”
“是!”
“给他喂点吃的。”
“为啥?饿着这狗虏不好吗?”
“将军答应了那个老书生……”
忙哥剌偷偷听着,知道一定是李德辉降了。
李德辉本就是汉人,现在兵败被俘,怎么可能不顺势投降李瑕?
想到自己在这里被几个小卒欺凌取笑、而那个曾经辅左自己的臣子攀附了敌人,忙哥剌心中不由大怒,暗骂那些汉人无耻。
然而下一刻,他因听到了周围的动静,转过头看去,更是吃了一惊。
他看到了自己麾下两个万户元帅正一脸恭敬地跟在兀鲁忽乃身后。
“术真伯?脱里察?”忙哥剌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
术真伯、脱里察都是弘吉剌部的首领,与他的妻子野日罕算是有些血缘的兄妹。当然,也都是黄金家族的姻亲。
这两人在大战之后,分明是向南面逃了,并没有被俘虏,甚至还收拢了不少的溃兵。
那怎么会来到这里?
他们当然不应该、也不可能背叛大蒙古国。
那是想要来和李瑕谈判,想要救回自己吗?忙哥剌这般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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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让那个小子烤火。”
术真伯走路时也瞥见了忙哥剌,向兀鲁忽乃道:“大唐皇帝与可敦真是仁慈啊。”
“是啊。”脱里察也赞道:“真是仁慈,仁慈又康慨。”
“那你们觉得当如何呢?”兀鲁忽乃问道。
脱里察笑得很是爽朗,道:“应该好好地惩罚他。”
“也许可以让他在烧红的铁锅上跳舞。”
兀鲁忽乃不置可否,冷笑了一声,带着他们走进了李瑕的帐篷。
李瑕一直没有表现出伤势很重的样子,端坐在那里时背还是笔挺着,只是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术真伯、脱里察表现得有些夸张,一进帐篷便深深鞠了一躬。
“英武的大唐皇帝陛下,恳请你原谅我们过去的愚蠢,败给了你以后,我们已经悔悟。盼望你能够康慨地分出牛羊与帐篷,让我们的勇士能够度过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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