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窗外传来了鸟啼声。
牟珠翻了个身,又听到身畔传来了一句低沉的声音。
“臣春顿首,愿陛下存舜禹至公之情,以社稷为务,以黔首为忧……”
“官人?”
牟珠揉了揉眼,于灰蒙蒙的晨曦中看到江春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头,脸色十分疲惫,眼睛却奕奕有神,嘴唇一张一翕,犹在背诵着什么。
“官人又是一夜未睡了?”
“啊?”
“睡了,睡醒了……从龙之功,至少也是京兆尹,我爹若是得知我当了京兆尹,黄泉之下也该欣慰了。”
“我看官人是魔怔了。”牟珠翻身而起,抱怨道,“官还不够高吗?尽日地叨叨,儿女的前程与婚事也不操心。”
“给为夫洗漱更衣,今日陛下要……”
劝进表背了好几日,“陛下”二字于是脱口而出,之后江春意识到李瑕如今还没正式登基,停了停,却也懒得再改。
“今日陛下要召见我。”
“这位‘陛下’以前还住在我们家里,有甚值得这般紧张的?”
牟珠低声抱怨着,却还是起身服侍江春,然而才捧起官服,却又听江春道:“我自己来,你去把女儿唤到前堂。”
这几月以来,江春每日出门前都会与江荻聊上几句官场上的事,并非为了提点女儿,反而是想听听女儿对长安官场各种消息的分析。
江春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心里明白,在眼界以及做事的思路上他已逊色于女儿了。
“你还记得她是你女儿,不是儿子。”牟珠固执地为江春把衣服披好,嘴里喋喋不休道:“女儿该要嫁人,而不是当你官场上的同僚。”
“什么同僚?她官位比我还远着。”
“我听说陛下登基以后便不再任用女子为官了?你可得为女儿找门好亲事。”
“你听谁说的?”
“都在传,正经朝廷哪能用女官,听说严司使已递了辞呈。”
江春不知这消息真假,却颔首道:“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不再缺人手了,朝堂上也该庄重一些……你去,我自己会穿衣服,去把女儿唤到前堂。”
“知道了,知道了。”
“……”
江春自己还真是会穿衣服,危襟正坐在前堂等了好一会,才见到江荻穿着官服、拎着官帽、打着哈欠过来。
“爹这么早做甚,还没到上衙的时辰呢。”
“陛……王上今日召见我。”
在女儿见面,江春就收敛得多,不敢乱叫。
但那脱口而出的半个音江荻已听到了,笑了笑,道:“爹急什么?登基是大事,岂有那么快的。”
“吉日定了?”江春伸长了脖子问道。
算吉日的无非就是李冶、秦九韶、郭守敬、孙德或这些人,与江荻关系都不错,她一定知道。
“没定,定了自然会告诉爹你这长安府尹。”
江荻从容不迫地在桌边坐下,拿起一块馍咬着,提醒江春道:“对了,爹今日也会去招待蒙元使节吧?”
“你怎知道?”
“元蒙使节一路大张旗鼓,我怎会不知?我说爹你该把心思放在这些正事上,若整日只想着从龙之功,倒叫王上不喜。”
江荻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问道:“爹可知,王上称帝前最在意何事?”
“何事?”
“战事。”江荻道:“与宋是否开战不提,与蒙元是否开战可就落在这元蒙使节头上了。”
江春神情一凛,点了点头,道:“不错,依秦王为人,比起登基大典,更在意不能耽误了公务。只是这蒙元使节,我还没了解过。”
“连女儿都知,父亲却不知?”
“公务繁忙啊,你与为父说说。”
“好吧这次来的正使是赵良弼,赵良弼曾经任陕西宣抚司,与廉希宪共事,王上收复长安时,正是由他负责携带军民物资渡过黄河、往山西安置。可想而知,他对长安十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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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牟珠再端着一碗泡馍进来,便看到丈夫正前倾着身子,仔细听女儿说话,如同下属一般。
她摇了摇头,在心中微微叹息,暗想丈夫这进士考来到底有何用。
“……”
“副使耶律乃乃,乃东辽王耶律留哥之曾孙。”
“耶律乃乃乃?”
江荻抬手比划了个“二”,继续道:“他兄长耶律古乃是广宁路万户总管,持金虎符,辅左诸王控制高丽,是如今蒙古军中的实权人物……”
“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又不是秘密。”江荻道:“我朋友在军情司,将这些情报分发给了所有负责迎接的官员,爹没收到吗?”
“为父昨日去招待房主簿了。”
“原来房主簿已到长安了,改日女儿当去拜会一二。”
“闲话少说,说说蒙元此时派使节过来意在何为?”
江荻吃过馍,抹了抹嘴,道:“还能为何?爹又不是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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