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黄沙。
行进的队伍中,不时有人倒了下去。
同伴已无力将他们的遗体带回家乡,甚至无力掩埋,只能放任他们在沙漠里干涸。
杨奔已经行军到了沙漠的中心。
因为在外围的绿洲驻扎没能发现董文炳,他严刑审问了几个俘虏的奥鲁,终于得到了线索。
“腾格里沙漠里有个查拉湖,是一片大绿洲,容得下一万人在那里休养,恢复体力和马力,还能打猎补充食物。”
当发现了这些,杨奔就算是不想要立功,也决定必须继续追击董文炳了。
因为董文炳已经拼了命。
放着这样一支元军留驻在随时可能杀入甘肃的地方,他不放心,务必要歼灭他们。
一片云遮住了烈日,让人终于感到没那么晒了。
然而,仅仅又走了几步之后,杨奔忽然停下脚步,也抬起手止住身后的士卒。
但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霍去病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发现自己可能迷路了……
~~
沙漠南端。
“大帅,救回燕王了!”
隔得还有老远,董文炳翻身下马,踩着黄沙迎向了真金。
只在这两个月里,他的头发已完全白了,而脸却被晒得如黑炭一般,脸上沟壑丛生,显得那样憔悴。
真金也已被扶下了马背,腿虽然受伤了,但还是努力站起来。
他会是一个贤明的储君,足够礼贤下士,此时便是在给董文炳予以足够的尊敬。
董文炳又快走了几步,余光已瞥见了他的两个儿子,并在一瞬间就发现两个儿子都受了伤。
董士元、董士选,两人都是文武双全,出类拔萃。
董士元作战勇勐,而董士选从小就在军中长大,白天治武事,夜晚读书不辍,以勤勉多智着称。
两人都是董文炳的骄傲。
但此时他没看他们,也没来得及问他们伤得重不重。
董文炳上前,当先向真金行了一礼。
“老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不等他说完,真金已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恸哭不已。
“董公,我没能将差事办好,父皇必然会雷霆大怒,我如此不孝,妄为人子……”
“燕王以孝着称,陛下会原谅燕王的。”
董文炳看着眼前这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也是老泪纵横。
真金看了董士元、董士选一眼,道:“为了我,而连累董公两位郎君受了伤,我好生惭愧。”
透过他的眼神,董文炳能够感受到他的真诚,心道,诸公为大元朝培养了一个好储君,孝顺、宽仁、贤明,且能体谅臣下。
至于差事能不能办好,那是蒙古旧族看中的东西。
大元若真正行汉法了,岂需要储君立下功劳?古往今来,几位皇子是靠立功当上太子的?
“殿下不必如此。”董文炳叹道,“老臣这便带殿下回去。”
真金本可以依礼勉励几句。
然而,他却是嚅了嚅嘴,之后叹息道:“希望我不会是董公的拖累。”
董文炳一愣,很明显地感觉到了燕王像是心气被磨没了。
当然,刚受了挫折,有些低落是难免的,想必慢慢就能恢复过来……
站在一边的董士选瞥了真金一眼。
其实,真金若不说,董士选只觉得自己拼命救回燕王是理所应当。反而是真金以那低落的语气一说,董士选忽然觉得他有些软弱了。
次日夜里,队伍已进了沙漠,真金听说为了救自己而在沙漠中损失了三千余人,不由再次泣不成声。
“殿下认为我们这些人奋不顾身,不值吗?”董士选走进真金的帐篷送药时,忍不住这般问道。
真金一愣,蓦地又想到了那日严云云的讥讽。
他的肩膀不由就缩了起来。
恰恰是因为觉得她说的对,才让他感到沮丧。
其实他曾不止一次听到忽必烈与人说过“真金这孩子就是太软弱了”,这些,都让他找不到信心。
董士选没等到回答,却看到了真金体态的变化,又问道:“殿下往后继位,要行汉法、图大治,予天下人太平盛世。殿下只需有信心做到这些,又何必担心成为拖累?”
他这一句话,本是想要安慰真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真金只是愣了愣,之后,回避过了董士选的目光。
脑子里又想到了严云云那句话。
——“你是北方士人虚妄志向的寄托,可你柔弱的肩膀担不起……”
疲惫感由此涌上来,真金忽然感到很累。
还要回到开平去见父皇,还要面对老师们的询问。
想到因为自己办砸了差事,年迈的姚枢、窦默、许衡等人露出的失落眼神,他便感到不知如何面对。
被点透了之后,他才明白,原来被太多人寄予厚望,是这么累、这么累的一件事。
~~
董士选回到帐中,掀开缠在腰上的纱布。
血已经干了,混着沙土,掀开时牵动伤口,一阵剧痛。
他痛得龇牙咧嘴,低头看去,那抹了伤药的伤口还是溃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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