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与朱禩孙下了城楼。
在城楼之时,蒲择之又向朱禩孙提过李瑕为何会出现在成都,让他不必追究。
但朱禩孙还是道:“你不听调派,私往敌境。战事之后,上一封请罪的公文给我。”
他随蒲择之出兵之前,曾征召潼川府路兵马补防泸州神臂城,庆符县民壮也理应在泸州才对。
且他直管潼川府路,实在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需要一个交代。
“是。”李瑕应道。
朱禩孙虽板着脸,但其实对李瑕并无成见。
这两年,蜀地接连斩杀兀良合台、阿答胡两位蒙军都元帅,李瑕皆有参与,朱禩孙也是沾了不少功劳。
公事公办之后,两人开始说起接下来的差事。
“川西还有多少人口,我暂时也并不清楚,成都府的户籍已于战乱中失查了。”朱禩孙道,“但有个大概的推算。”
这方面的事李瑕更不清楚,道:“朱安抚请说。”
朱禩孙道:“端平三年之前,整个四川在册户籍二百五十九万户,大概一千三百余万人。其中川西成都府路占四川人口近半,一百一十余万户,算来是六七百万人。”
李瑕放眼看去,只见城池残败,寥无人烟,哪有繁华大城的样子?
朱禩孙也转头看了看,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开口道:“我是成都人。”
李瑕也停下脚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朱禩孙并非是闲聊,说了这句话之后,语气沉重了起来。
“端平三年,十月二十四日。阔端带蒙军攻破成都,大书‘火杀’二字,下令屠城。他们将城中百姓五十人为一聚,挥刀乱刺,尸首堆积成山……当时,我就在尸山之下。”
李瑕有些惊讶,道:“朱安抚,你……”
朱禩孙摆了摆手,向城中一个方向指了指,道:“就在那边,有个老者一直抱着我。等到晚上,蒙军开始寻找尸山当中的未死者,又是一阵乱杀。
那老者鲜血淋漓,不停涌入我口中,因他相护,我侥幸未死,夜半逃入城外树林。之后,贺知府权知成都府,录城中骸骨一百四十万,城外者不计。”
话到这里,李瑕已听到了朱禩孙的声音里的颤抖与哭腔。
这是一个四旬高官,能让他失态的,也只有这样惨不忍睹的屠戮了。
因是在下属面前,朱禩孙还是强自镇定,红着眼,努力没哭出来。
他背过身,看着成都城,缓了缓情绪。
良久,他才道:“而端平三年之后,蒙军又数次攻入成都府路。二十载……战火、屠城、掳掠,七百万川西百姓……十不存一,想来,也不过仅存数十万人吧?也许有。”
李瑕道:“想来如此。”
“十不存一”,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但却是数百万活生生的人被杀成白骨。
朱禩孙道:“余帅在时,迁川西百姓二十余万往云顶、三龟、紫云、九顶等等诸山城,而这几年,汪德臣大肆挟民入汉中、陕地。数十万人,只怕所余不过半数。
这般算下来,我等短时间内,至多能召集十余万人。”
李瑕道:“那便需要大船三百余艘。”
朱禩孙道:“我会派人寻调船只。”
“我还担心川西之民不愿跟我等离开故土。”
“这点你不必担心。”朱禩孙摆了摆手,道:“蜀地二十年罹遭兵祸,民无完居,一闻马嘶,则奔窜藏匿,苦不堪言。蒲帅能派兵领他们迁移,亦是他们久盼之事。”
……
不得不说,蒲择之、朱禩孙官职摆在那,四川安抚制置使与潼川路安抚使做起事情来,不像李瑕这个小知县那么小打小闹,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但这当然不是易事,他们甚至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能这般劳师动众。
只希望刘整能挡住纽璘,至少为成都多拖一些时间……
~~
遂州,箭滩渡。
箭滩渡位于后世的遂宁城东,仁里场涪江渡口。
遂州如今也叫“遂宁”,因东晋大将桓温平蜀后,寓意“平息战乱,遂得安宁”而得名。
此地西连成都、东邻重庆,位于涪江江畔。
纽璘率万余蒙军攻重庆,已到了夔门,却听说蒲择之攻成都,只好调头回来,欲与阿答胡会师,夹攻蒲择之。
他必须再渡过涪江,而要渡涪江,只能走箭滩渡。
刘整便守在此处。
另一方面,余玠任蜀之时,把遂州的治所迁到了涪江东北面的山城“蓬溪寨”。因此,遂州城早已败落,城中并无百姓。
但如此一来,遂州城也无法为刘整支援。
于是,蒲择之又命都统制段元鉴领兵五千人守灵泉山,与刘整互为犄角。
灵泉山在涪江东畔,数峰壁立,有泉自岩滴下,流注不竭,故而得名。山上有寺庙名为“资圣院”,后世改名为“灵泉寺”。
总而言之,这一战,纽璘正面要面对刘整的一万兵力,侧面还要受到段元鉴从灵泉山上居高临下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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