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宣德元年四月末，西凉东征元帅铎辰金率领二十几万西凉大军攻破了西北凉州，十万大祁将士战死沙场，韩熙元万箭穿心而死，头颅还被西凉人作为战利品高高挂于贺峪关的城墙上，向大祁示威。

　　 六月，西凉大军直入雍州，雍州卫节节败退，短短半个月，半个雍州沦陷敌手。

　　 大祁新帝派使臣向西凉纳币请和，愿割让西北与西凉。

　　 铎辰金拒绝了大祁求和的请求，还一刀斩杀了来使。

　　 江北强虏入侵，江南同样燃起了烽火。

　　 裴锦之率领五万大军攻入益州，严令将士不许侵扰百姓。

　　 益州易守难攻，山之高、水之急、绝壁之险天下闻名，赵氏在益州经营五十年，占着地利的优势。

　　 饶是如此，益州军仍然屡战屡败，至夏末，经历大大小小百余战，益州连失五城。

　　 当前方军报传至锦城时，赵成因焦虑地在屋内走来走去，灯火摇曳，他的影子也随之摇晃不已。

　　 “裴锦之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在拿益州军练兵呢！”赵成因恨恨道，“再这么打下去，这支伐赵军怕是要成为下一个西境军了。”

　　 短短数月，伐赵军中的那些将士都已经对裴锦之心悦诚服，在一次次的大小战役中，许多年轻的将士脱颖而出，声名渐起。

　　 这支杂牌军的军心在千锤百炼中凝聚在了一起，如同宝剑开刃，锋芒毕露。

　　 坐在窗边的赵宁玥恍然未闻地望着窗外夜空的繁星，眼神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见赵宁玥不说话，赵成因也觉得意兴阑珊，又道：“宁玥，我们还是走吧。”

　　 “走？”赵宁玥面色一变，回过神来，“为什么要走？”

　　 赵成因有些无奈，又有些挫败，苦笑道：“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舅父他们是不会用我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舅父他们在防着我呢。”

　　 三月时，他满怀抱负地护送赵宁玥来到了益州锦城，见到了大舅父赵清远，以为大舅父会给他一展抱负的机会，但大舅父只是让他与赵宁玥在府里住下，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这一休息，便休息到了现在。

　　 他几次向三个舅父请缨，都被含糊其辞地敷衍了过去。

　　 就算一开始不知道，现在赵成因也知道了，他体内流着一半陆家的血脉，舅父们并不全然信他，怕他被策反，所以是不会给他机会上战场的。

　　 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一展抱负。

　　 偶尔听到大哥陆成翊在东海剿倭的军报传来时，赵成因也会想，如果他继续留在陆家，祖父应该会给他机会的吧。

　　 不。

　　 赵成因很快把这个念头甩到了脑后，告诉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宁玥。

　　 为了宁玥，他愿意舍弃一切，只希望她的眼里能看到他，她的心里能有他。

　　 韩熙元已经死了，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宁玥迟早能忘记韩熙元重新开始的……

　　 无论多久，他都会等着她的。

　　 “表哥，你怎么能这么想！”赵宁玥放柔音调，深深地看着赵成因，手指甲重重地掐着柔嫩的掌心，从赵成因脸上那细微的变化看出他那一瞬的动摇，心中忍不住浮现一个念头：

　　 难道他想离开益州，回陆家？

　　 不，她不能回陆家。

　　 她最后一次去陆家时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当时她就曾发誓再也不回陆家，陆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想着陆家众人围着楚蓁言笑晏晏的样子，赵宁玥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

　　 她宁可被晾在赵家，也绝对不愿意回陆家对着楚蓁折腰，让楚蓁看她的笑话！

　　 赵宁玥一把拉住了赵成因的手，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掌，“舅父们对你我有疑虑，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若是舅父直接对你我推心置腹，那我心下反而不安。”

　　 “日久见人心，我们总该让舅父看到我们的决心。”

　　 赵宁玥几句话，赵成因便像是服了神丹妙药般，又振作了起来，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宁玥，你说的是。舅父说不定是在考验我，我不会放弃的。”

　　 “明天我再去找大舅父。”

　　 第二天一早，赵成因又去找了赵清远，却被长随拒之门外。

　　 在赵宁玥的劝说下，赵成因又耐心地一天天等着，直等到了秋末。

　　 这三个月间，裴锦之领着伐赵军节节逼近，攻到了距离锦城二十里的广都城，整座锦城风声鹤唳，满城百姓皆是惶惶不安。

　　 这一晚，赵成因又一次来找赵宁玥。

　　 “宁玥，我要走了，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赵宁玥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成因，他的意思是，他要抛下她，独自离开？

　　 “表哥，你要去哪里？”赵宁玥急急地拉住了赵成因的右腕，“你要回闽州吗？你难道忘了姨母是怎么死的吗？”

　　 这一刻，赵宁玥慌了。

　　 她来了赵家以后，才发现赵家与她想的并不一样，但她好歹还有赵成因，赵成因会护着她，这多年来，无论她姓楚，姓李，亦或姓赵，赵成因一直护着她。

　　 可现在，连赵成因都要离开她了。

　　 赵成因直愣愣地看着距他不过咫尺之外的赵宁玥，心头酸涩。

　　 她的眼里依然没有他。

　　 他不过是她的一段浮木罢了。

　　 “我哪有脸回闽州？”赵成因苦笑了一下，“我没资格替娘亲报仇，宁玥，你还不明白吗？这是战争。”

　　 过去这大半年，赵成因一直想上战场，直到最近，他亲眼看到无数益州流民因为战乱逃到锦城外，不仅被拒之城门外，还被乱箭射死，顷刻间，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这一幕彻底镇住了赵成因，他吐得一塌糊涂，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祖父无法原谅母亲。

　　 他没脸再回陆家了。

　　 看着一脸偏执的赵宁玥，赵成因心头竟是出奇的平静，他轻轻地将她的手挣开。

　　 “你保重。”

　　 说完这三个字后，赵成因转头离开了。

　　 曾经他把她视作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待她如珠如宝，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她就像是一颗看似华贵的宝石。

　　 虽然璀璨耀眼，却是捂不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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