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光殿作为当今皇帝即位之前曾经居住过的“龙潜之地”,内司省和工部的人数次上奏请求皇帝重新修葺。这是他们想要讨好皇帝,自以为顺着皇帝的心意去说话。
可是晏珽宗并不怎么想修整这里。
相反,他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维持着他从搬进来到十六岁搬出去那年的模样。
该破的地方依然破,该腐朽的木头依然腐朽。
年少时婠婠不以为意,可是现在的她再进来转一圈时,她才愕然于晏珽宗当年的“动心忍性”。
这是怎样的一口心气啊。
在这里住了数年的他,其实从未为这些破砖碎瓦而伤神过半分。他就从未在乎过这些身外之物。倘非年少的婠婠自以为他住的不好,屡次召了宫中工匠们来做了一些修葺,晏珽宗或许根本不会动这里的一草一木。
甚至在他走出这间破败的宫殿,享有四海之富时,他还会常常来这里静坐冥思,用面前这间宫殿的寂寥凄清警示自己不忘这一路走来的蹒跚艰辛。
他逼着自己不忘。
不忘什么呢?恐怕不止是自己的辛苦,也是逼着自己不忘当年婠婠母亲对他的打压冷待罢?
婠婠心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今夜她忽然想来晋光殿中转转,是想彻底和圣懿帝姬告个别的。
她永远都不会再是圣懿帝姬了。
而她没去荣寿殿,反而来了这里,则是因为晏珽宗。
这里是圣懿帝姬和文寿皇帝五殿下两个人的记忆。
从前的她在这里,是无忧无虑的闺阁女孩儿,五殿下是她的胞兄,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晏珽宗应该宠着她、爱护她,她可以向他撒娇,偶尔无理取闹地和他发发小脾气。
那时候的她天真地以为,一母同胞的兄妹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矛盾隔阂的,她可以快快乐乐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告诉他自己所有的小秘密。
但现在不是了。
他们从兄妹一度变为仇人,又在她的妥协和他的算计之下成为夫妻,以后,只能是君臣。
她不单纯了呀。他跟她冲破了兄妹情谊的最后一层防线,她被他夺走了处子之身,成了他的女人,在他身下数次承欢,现在又将别的女人亲手送给他,往后还要老老实实地戴上皇后的面具,做他的“臣妾”。
承担了这个身份,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像圣懿帝姬那样对他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情绪。
盈盈月光之下,婠婠感到眼前一阵模糊,她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何时留下了这许多的泪来。
今天跟在她身边过来的只有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宝荣一个人。婠婠虽不算悄悄溜出来的,可也并未想惊动太后她们,自己身边的侍女嬷嬷又都是晏珽宗安排的,所以她思索一番后,就把本该守夜的宝荣给带了来。
宝荣提着灯站在婠婠数步开外的地方。他脸上有些许焦急之色,怕婠婠来这阴司鬼冷的地方受了腌臜气,想劝婠婠早些回去就寝,可是见婠婠情绪波动得厉害,遂又不敢开口了。
“赵先生。”
宝荣本姓赵,当下宫中时兴喊得主子脸面的太监们一声“先生”。宝荣是太后身边用了数十年的奴才,也算是亲眼看着婠婠自出生到长大的,肚子里一样装了不少皇家秘辛,所以也算当得上婠婠的一声先生。
“欸,娘娘!”
婠婠唤,他连忙答应了,腰又谦卑地躬下去了几分。
“你也是男子。我有些话想问你,你听了,回了我,就咽下肚子里去,只当没听过罢。”
“娘娘,您说、您说就是了。”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娶我进来的。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婠婠的眸中有困惑之色,“是为了以我拿捏我的母亲?还是以陶氏女的身份继续拉拢外祖一家为他效力卖命?”
她自问自答似的摇了摇头,“我觉得都不像。母亲和陶家没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如今只有我们在他手下讨口饭吃的份。那他为什么要娶我为后、白占了这般尊贵的一个位子?”
“是因为我还算有一副好颜色么?”
这张皮囊自幼被悉心照料着,圣洁无瑕,实话说来也的确担得上祸水两个字。
这是目前婠婠唯一可以想到的一个答案。
他图色。
不是她自负于自己的容貌,而是她可悲的发现,自己身上也只有这样东西还算吸引人了。
平日里宝荣是不敢回答的。可是今夜婠婠都这般推心置腹地和他说了心里话,他咽了咽口水给自己壮胆,终是开了口道:
“娘娘,奴才说句冒死的话:娘娘,娘娘——”
他说得极为艰难,“娘娘的容色自然是顶了尖的出挑,任是将整个大魏翻过来,也难再寻出几个比得上娘娘的人来。陛下自然是爱您爱得要紧的。可是奴才眼睛瞧着,心里估摸着,陛下也并非只为取娘娘的容色才将您纳入宫中。总归、总归是有几分真情的呀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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