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风雪,注定要严重迟滞这个时代的交通与信息传播。而这个天象,俨然便是天子一行人东行,或者说东南行中的又一个严重阻碍了。
一开始只是下雪还好,杨氏几乎全族出动,做好了所有准备,百年大族一旦全盘出动是何等恐怖?物资、人员、牲畜车辆都不缺。就连两位美人都有杨氏的家属亲自伺候着,沿途更有人做好准备。
所以,天子出逃的前三天除了速度受限外,走的还是很顺当的。
但是,等到他们来到东南面菟和山一带后,却陡然陷入到了困境——山南、山北是不一样的,山南地区的雪很薄,而且雪停的也快,道路除了一条主要的通道外未免有泥泞化的趋势,可唯一一条主要通道,也就是着名的商洛通道却又过于明显,很可能会引来追兵!
对此,虎贲中郎将京泽建议就直接走大道,因为前面距离武关只有一个商县和两三处并不能遮蔽全部通道的小关卡,加快速度,过去就过去了。
但是杨彪等老成人纷纷对此表示疑虑,他们认为这些小关卡是很致命的,其中守将都是低级军官,是天然更与卫将军那边亲近的底层武人,一旦其中有几个二愣子,那至尊的性命谁来保证?
须知道,如今这一行人真正做主的必然是杨氏,那么杨彪等人既然疑虑了,自然就没有什么京泽的话语权了,也自然就不能从南面大道走了。
于是乎,天子一行人理所当然的选择了从菟和山北面积雪很厚的小道走,于是乎,这么一群平日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公卿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山间北风呼啸与道路积雪结冰。
后面几日,着实辛苦,区区一座菟和山,牲畜就累死了七头,车驾就摔坏了四辆,连王莽的骷髅头都被压坏了下颌一角,只能到南阳后看看能不能用金子补上了。
至于死了几个杨氏奴仆,那在近五六百人规模的出逃团队里,就更是无法避免的了。
而更要命的是,严重迟滞的速度使得天子一行人愈发担忧起了追兵的可能性,为了防止被人乱刀砍死在山峦里,到了后来,这么多人却连火都不敢生,只能喝雪水吃炒饼。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天子的表现极为出色,在意识到明显是杨彪对路线的选择犯下了大错后,这位少年天子并没有埋怨谁的意思,反而解开六玺、脱掉冕服,换成寻常衣物亲自下车步行,甚至还象征性的参与推车,对食物和饮水更没有半点抱怨。
少年天子的种种表现,让杨彪惭愧之余几乎老泪纵横,更是对将来南阳之行多加了两分期待。
而这一日下午,有赖于天子的威德护佑,有赖于一行人的众志成城,众人终于从北面小路走出了菟和山,来到了武关身后的商洛通道边,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自然不必多言,杨琦和京泽先行一步,领着后者那几十名心腹精锐虎贲军甲士去武关联络韩暹,而天子等人便在山南一处已然化雪的山坳里稍作休整,等二人回来接应。
不料,等到夜间,二人尚未回归,车队中却忽然生乱。
“何事?!”少年天子被刀兵声与火光惊醒,一时慌乱。“追兵赶到了吗?”
“至尊稍安勿躁。”右中郎将李邵浑身狼狈,不顾帐中尚有伏美人,直接持白刃来到帐中汇报。“并非是追兵,乃是一些杨氏家仆不欲东行,想要抢劫财物离去,之前在山北雪地中不好动手,此时见到大路,又见虎贲中郎将引甲士离去,便生了歹心……不过几十人而已,杨公正在处置!”
天子微微颔首。
而李邵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天子身后的伏美人,不免尴尬,便主动告罪离去,然后端坐着守到帐外,端是一副忠心耿耿的姿态。
伏美人见到如此,这才伏着天子肩膀小心开口询问:“至尊,应该无事吧?”
帐外火光重重,乱成一团,原本就和衣而睡的刘协回头勉强一笑,却一言不发,只是学着帐外李邵的姿态持剑端坐而已。
能说什么呢?刘协虽然是个少年,可毕竟经历了许多事情,又到了十六岁,而且得益于长安汉室宫廷制度的保护,完整的接受了基础教育(束发读书更多是指制度上的建设),有些东西虽然不说,却非不懂。
譬如说下午京泽为什么一定要引那几十名甲士去寻韩暹?其实根本不是京泽的意思,而是杨氏依旧信不过京泽,想趁机夺得天子身侧的戍卫权而已。
这不是什么恶意,这种时候说争权夺利未免可笑,而是真的信不过京泽,这一点刘协心里非常清楚。
再如现在,李邵的表现也多少有几分做戏的姿态,真要是忠心耿耿的话,上去拼刀子啊?但反过来讲,这个时候若非李邵守在帐外,刘协和伏美人恐怕也不能心安的……这一点,这位少年天子也明白。
说到底,世间之事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正确与否,人的立场藏在心里不到最后一刻也不可能看得清,而且最后的决断也未必就是他内心的真实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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