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沈银霄端着青瓷茶盏笑吟吟看过来,魏承唇角的笑意缓缓淡了下来。
素白的指,虚虚拢住一抹莹润的青,象是从春夜暮色里撷来的一点,淡粉色的指甲嵌在葱白似的指尖上,托盏于颊畔,眼波流转间,生出无边春色。
清冷室内,仿佛也暖和了几分。
绛纱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身份,慌乱起身,跪伏在地上行礼问安。
他看也没看,径直走过地上跪伏的女人,缓缓伫立于沈银霄跟前。
她举的手都有些酸,有些埋怨地嗔怪:“将军到底喝不喝,这可是第一盏新茶,不喝我可就自饮了。”
他没有回答,阗黑的眸扫过她脸上温润的笑意,闲闲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三指松松地捏着瓷盏,盛着清凉茶汤的盏在他指尖缓缓旋转。
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世家子模样。
看呆了悄悄抬起头的绛纱。
他抿了一口。
“如何?”她期待道。
茶算不上极好的茶,那一点魏徵送来的好茶没带出来,水也不是用的什么好水,煎茶的火,更算不上精细,煎茶时,炭火最好,柴火次之,而柴又以桑、槐、桐、枥木最好,一般柏、桂、桧木不用。
而她们煎茶用的,正是在外头随手捡的柏木。
柏木有清香,可安神助眠之用,若是燃烧,烟气却大,烟气盖过香气,将茶饼也染上几分焦躁之气。
实在不是什么好味道的茶,但是对上端坐着的少女那双善睐明眸,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不咸不淡评价:“凑合。”
沈银霄抿唇一笑,对跪在地上的绛纱道:“将军都觉得没什么差错,可见这茶确实不错,都是绛纱妹妹手艺巧,我以前煮茶,十回有九回都要被嫌弃几句。”
绛纱自然不敢说什么。
望着绛纱趴在地上,额头触地,谨小慎微的模样,她叹了口气,侧过头瞧在一旁站着没开口的魏承:“将军开口让绛纱起来吧,好歹也给将军煮了一杯茶。”
魏承扫了一眼地上的女人,撩起袍子坐了下来,将手中杯盏放下,青瓷在漆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男人低沉的声音漫不经心:“起来吧。”
绛纱闻言,小心翼翼地起身,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
今日一上午都没见到她,他有心想看看她一个人在营帐里做什么,碍于一旁有人,不好开口,刚准备出言让一旁女子退下,又想到什么,没有说话,也没再喝茶,只是微微往后靠,搭在案上的手手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案上的花鸟纹。
气氛一时间有些别扭,自从昨夜说完那些话,魏承似乎一直有些奇怪。
沈银霄暗叹了口气,起身道:“我送绛纱回去吧。”
魏承皱眉。
一个营妓,哪里需要她亲自去送。
绛纱连忙摆手:“不用,奴自己回去就好,奴原本就是来谢谢娘子的,哪里好麻烦娘子再送我。”
她不知道沈银霄和魏承实际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她猜也能猜到几分,可是看沈银霄的梳妆打扮和说话做事的态度,却是一个十分亲和的未婚女子模样,丝毫没有主帅宠姬的矜贵骄慢。
她见过很多高门大户的主母姬妾,那些女人,对妓女这样的人,总有一种轻蔑和敌意,尤其是在自家男人在的时候。
她却丝毫没有。
“好吧。”她走到箱子旁,选了两套自己的衣服,包好,递给她:“我穿不了这么多衣服,过几天就要走了,东西多了带着叶不方便,这两套衣服我看颜色和你很衬,你拿过去穿吧。”
魏承望着她包好的那两套衣服,一套是蜜荷色的月华裙,一套是鹅黄的簇锦百褶裙。
都是鲜亮俏丽的颜色,他见她穿得很好看。
绛纱推拒了几次,被她强行塞进了怀里。
临走时绛纱一步三回头,又对着她连连感谢,差点又要跪下来,被她拦住,一直送到了帐篷外,刚一脚踏出去,就听到内帐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警告。
“沈银霄。”
脚步止住。
她无奈耸耸肩,淡笑道:“我就送到这里了,去吧,明日若是有空,就来找我玩,我这几日闲着呢。”
绛纱点头,又对她道了谢,才迈着小碎步离开。
她旋身进去,魏承已经将杯中的茶倒进茶缸,重新倒了一杯清水。
“怎么将茶倒了呢?”她坐下来,“方才不是说还行。”
“她是救过你命?对她这么好?”他没回答,眼风微凉地扫了一眼她的脸,被柴火熏得双颊嫣红,好似扑了胭脂。
他深深看着那套茶具,似笑非笑。
“从前不见你主动煮茶给我喝,怎么今日突然想起做这个?”
茶饼是去年年中的的一罐浮梁茶,他随手拈起那片剩下一半的茶饼,在指尖碾碎,细碎的茶叶淅淅沥沥落在案上。
“闲着没事,找人说说话打发时间罢了。”她见他不喝茶,便自顾自地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收拾起茶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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