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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恰逢雨连天 沉筱之 2048 2024-11-18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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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节总是多雨,绵绵密密地落在十里秦淮, 铺天盖地扯不断的愁绪。

   也的确是愁得很了, 春闱刚过,榜上有名的贡士就丢了一个, 今早去他住处一看,桌上还搁着誊录一半的《大诰》, 然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贡士失踪是要去大理寺登案的, 可惜天公不作美,走到一半, 春雷隆隆作响,须臾间就落了雨。

   苏晋一路冒雨疾行, 过了朱雀桥,眼看大理寺就在跟前, 却有人先她一步, 在官署外落轿。

   四方八抬大轿, 落轿的大员一身墨色便服,身旁有人为他举伞, 眉眼瞧不真切, 不言不语的样子倒是凛然有度。下了轿, 脚下步子一顿, 朝雨幕这头看来。

   苏晋愣了一愣, 这才隔着雨帘子向他见礼。

   这是个多事之春, 漕运案, 兵库藏尸案数案并发,大理寺卿忙得焦头烂额,成日里将脑袋系在裤腰头上过日子,是以署外衙役见了苏晋的名帖,不过京师衙门一名区区知事,就道:“大人正在议事,烦请官人稍等。”也没将人往署衙里请。

   苏晋也不是非等不可,将文书往上头一递也算交差。

   但这名失踪的贡士与她是仁义之交,四年多前,她被逐出翰林,若非这位贡士帮衬,只怕举步维艰。

   雨势急一阵缓一阵,廊檐下紧紧挨挨站了一排躲雨的人,看官袍的纹样,与苏晋一样,都是被打发来候着的芝麻官。

   苏晋正想着是否要与他们挤挤,头顶一方天地潇潇雨歇,回身一看,也不知哪里来了个活菩萨为她举着伞,一身随侍着装,眉目生得十分齐整,说了句:“官人仔细凉着。”将伞往她手里一塞,径自又往衙里去了。

   伞面是天青色的,通体一派肃然,大理寺的衙差已先一步寻着这伞的贵气将她往署里请了,苏晋这才想起,这尊贵伞是方才那位落轿大人用的。

   也是奇了,这世道,伞的脸比人的脸好用。

   见到大理寺卿,苏晋俯首行礼:“下官苏晋,见过张大人。”

   张石山是识得苏晋的。

   他出身翰林,去年才被调来大理寺。当年苏晋二甲登科,还在翰林院跟他修过一阵《列子传》,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今再见后生,昔年一身锐气尽敛,张石山心中惋惜,言语上不由温和几分,指着一张八仙椅道:“坐下说话。”

   苏晋依言坐下,这才注意那位落轿大人正于座上另一侧闲饮茶。她少小识人颇多,眼前这一位模样虽挑不出瑕疵,然眼底云遮雾绕,不知藏着什么。

   苏晋想起一个句子来,晓开一朵烟波上。

   张石山道:“你托刘寺丞递来的文书我已看了。晁清的案子你且宽心,好歹是朝廷的贡士,我再拟一份公文交与礼部,务必将人找到。”

   艰屯之年,三法司遇到棘手案子无不往外推的,大理寺肯接手已是天大的情面,可等到礼部审完公文,着手找人又是什么时候?读书人一辈子盼着金榜题名,后日即是殿试,晁清等不起的。

   苏晋想到这里,道:“不瞒大人,此事京师衙门也查了,晁清这几日都在处所用功,并无可疑之处。只失踪当日,太傅府三公子的来找过他,像是有过争执,之后人才不见得。”

   太傅府三公子晏子言,当今太子的侍读,时已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张石山问:“如何证实是少詹事?”

   苏晋道:“手持一枚晏家玉印,贡士处所的武卫验过的。”

   张石山为难起来,此事与晏三有关,他要如何管,难不成拿着一枚玉印去太傅府拿人么?得罪太傅便罢了,得罪了东宫,吃不了兜着走的。

   张石山一时无言,隔着窗隙去看乌沉沉的天色,春雨扰人,淅淅沥沥浇得人心头烦闷。

   倒是座上那位落轿大人悠悠开了口:“晏子言来过,后来又走了么?”

   “走了。”

   “走的时候,晁清人还在?”

   “还在。”

   那一位端着一盏茶,平静地看着苏晋:“既如此,倒不像干晏子言甚么事。京师衙门不愿接这烫手山芋,所以你来大理寺,请张大人看在往日情面,拿着区区一面之辞去审少詹事?”

   苏晋被这话一堵,半晌才吐出一个“是”,双膝落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请张大人帮学生一回。”

   到底是读书人,满腹诗书读到骨子里,尽化作清傲。都说膝下有黄金,若不是为了故友,一辈子也不要求人的。

   张石山看她这副样子,心中已是动容,方要起身去扶,却被一旁伸来的手拦了拦。落轿大人端着茶,慢慢踱到苏晋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官同你说几句实在话,你听好。”

   “今年开岁不顺,什么世道你心中该有数。莫说是丢了一个人,哪怕死了人,烧了几座庙,只要天下大致太平,能揭过去就揭过去了。为官当有为官者方圆,跟大理寺讲情面买卖,且先看自己身份。”

   夜里,苏晋回到应天府衙的处所,坐在榻上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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