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山军,一路南下,速度很快。
当排在队列最前方的重甲步兵,已经可以在南疆荒原之上遥遥的看到那座残破之城的时候,他们也同时看到了那座城北,密密麻麻,远远看着好像蚂蚁一般,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黑压压的兽海。
一片由大大小小种类各异的红着眼睛的野兽,组成的海洋。
那种震撼,不是能够用语言形容的,那种逆风而来都可以弥漫着的刺鼻的气味,是很多人一生都无法忘却的梦魇。
所以,撼山军停下了,就在距离那兽群最近处二里开外的一处平缓的土丘之上。
身披重甲的四大都尉从各自所在的阵列之中脱离,来到队伍前方,聚拢在一个背着沉重木箱子的魁梧男人身边,与他一起,沉默着注视远处那兽海。
魁梧男人自然就是从洛川身边离开的撼山军前主将,孟草儿。
如此,看了许久,孟草儿才将始终在手中捏着的一张微微卷曲的纸条递给右手边的老将张归。
张归只是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将纸条递给身边人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将军,这......确实是太守大人的旨令?!”
其它三个都尉飞快看过纸条,各自只看了一眼,因为那纸条之上,也就只有区区十个字,“决一死战,胜者生,败者死!”
孟草儿等到四人全都看过纸条,才淡淡道,“离郡太守洛川的亲笔信,盖有汉州刺史印和离郡太守印,不会有假。”
张归身旁都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会不会......是只针对我撼山军......”
“不会,”孟草儿道,“方才斥候来报,离郡轻骑,已快速行至撼山军以前,眼下应当已经与兽潮相触,方才传令兵来此时曾说,这一封军令,是离郡太守此战唯一一道军令,也是最后一道,发往各军,内容如一。”
四大都尉对视一眼,各自肃然,仍是张归开口道,“这般规模的兽潮,闻所未闻,若是我们这一支大军如军令一般直接往里杀,一旦陷进去,后果不堪设想,郡尉大人就没有......?”
孟草儿侧头看他,不说话,张归见状也知道自己说得多了,便低下头去。
孟草儿淡淡道,“方才我已说过了,你们太守大人的军令你们也看过了,上面明确写着,胜者生,败者死,这是很明白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张归四人低着头面面相觑。
孟草儿没有看向四人,又自盯着河玉城北的兽海,“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也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可你们不要忘了,你们的父母妻儿都在益城,可你们手底下的兵,他们的父母妻儿,许多许多,可都是河玉城人。”
“河玉城破之时,你们的太守大人带着几个望川剑修跑到了河玉城,就是他们打开了城门,因此,不少河玉城百姓是逃了出来的,他们有的逃到了未名城,有的逃到了沔津城,有的被驱赶到了照水城,虽然可能很不容易,总归是有了条活路,可还有很多,”孟草儿伸手指了指远方残破的大城,“又被妖夷捉回了那里!”
张归四人沉默以对。
“我跟着离郡太守的时候,听他说起过那一夜河玉城发生的事情,”孟草儿面无表情,“那些被捉回去的百姓,我永昌的百姓,有的,应该已经像牲畜一样被献祭掉了性命,就像那一夜半数河玉城军兄弟们那般,被献祭掉,去激活地下的妖族大阵,有的,却还活着,这里面,恐怕就有你们手底下士卒们的家人。”
“大军南下的这些日子,你们约束着士卒不让他们擅自离阵去找家人,很不容易,我知道很不容易,”孟草儿道,“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许多之前要瞒着的事情就不需要了,如果他们的家人已经侥幸逃得性命,去了北面,那只要我们打赢了这一仗,南夷那帮蛇虫鼠蚁重新滚回十万大山里去,哪怕他们战死于此,他们的家人也定有个一天好过一天的活法,因为在对待流民这件事情上,我甚至不能信得过永昌孟氏,但我信得过洛川,”他自嘲一笑,“他这种,能为了一群不相干的贱民以身犯险的疯太守,恐怕全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可如果他们的家人不幸被捉回了这里,如果他们还活着,那我们唯有打赢了这一仗,才有可能将他们救出来,如果已经死了,”孟草儿双手握拳,“我们还能够活着,还能够披着甲站在这里,就是我们这一辈子,为他们报仇雪恨的最好的机会,甚至是,唯一的机会!”
“这,就是这狗日的世道,留给咱们的选择,”孟草儿嘿然一笑,“没有选择的选择。”
张归身旁的都尉抬头看了孟草儿一眼,轻声问道,“若是败了......”
“不是说过了嘛,败了就是死,”孟草儿无所谓的道,“其实看到那封军令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洛川这个小子,率领大军一路南下,看似稳扎稳打时时考虑后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因为到了这里,看到前面这片兽海,我就知道,一旦我们败了,逃,都逃不了的!洛川从一开始想要的,应该就是今天这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战定胜负,一战分生死!当所有人都知道不是生就是死,大军根本没有考虑过退路,一旦败了连逃都逃不掉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是撼山军和离郡轻骑!这才是我认识的离郡太守,年轻,莽撞,不计后果的疯子!!可偏偏,每一次,都是他赢......”
“狗日的,”孟草儿一边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哈哈大笑,“每一次,都是他赢,好像他,就是这天底下最得天人眷顾的那个狗日的太守!!!”
孟草儿自顾自笑了半晌,笑得不远处的撼山军士卒们都看了过来,才长吸了一口气,哼哼了一下,看向四人,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的厚重箱子,淡淡道,“我,是打算死在这里的了。”
张归四人闻言皆惊,“将军......!”
孟草儿一摆手道,“哎,休要小儿女态,丢人现眼的!”
四人低头。
孟草儿抬眼朝远处去看,就见烟尘滚滚,兽海之中便起了波澜,“果然还是要在我们之前动手,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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