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兴城中,某个贫民聚居的拥挤街巷,挤满了摊位小贩。
他们有的守着个火炉,摆一张桌子放上三五个味道寡淡的巨大烧饼,就是个不小的摊子,有的只在地上铺一块脏兮兮的破布,上面摆放了些干瘪的玉米紫薯也便算个摊子。
还有的在面前放着个干裂的竹簋,其中浅浅盛了些粗谷,或者只是用手捧了个小小的纸包,其中包裹着些色泽微黄的盐粒,有人来,便打开了给人看看,一颗颗一粒粒的卖,无人问时又小心翼翼的合上,精细的好像手里捧着的不是粗盐而是金沙......
就是这样一个肮脏拥挤的小集市,却是兴城里最是繁荣热闹的市场,人们摩肩接踵,行走缓慢,买一根大葱都要比过三个摊位的价格,再好一番唇枪舌战,才能最终敲定一笔买卖。
这就是这些人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这街巷一个难得清净的不起眼的角落,不知何时开始,有了一个算命的摊子。
摊子看起来极简陋,连个桌子都没有,只在地上铺了一块绘有八卦的红布,旁边摆放了签筒、龟甲和石骨之类,再在身后插一杆细细小小的旗子,上面写着“卦命同参”,就算是齐活儿。
摊子后面坐着个身穿灰布道袍的白发老头,老头总是笑眯眯的,只要有人从他摊子面前走过,他都要笑着看上几眼,然后点一点头,虽说一身行头看起来颇为寒酸,好在也算干净,不至于让人不想靠近,只是能来这种地方的人,大概是最不信命的,往往一整日下来也没什么人真的来他的摊位前算命,何况既要算命,总还是要给钱的,可这些人,其它的什么都不太缺,唯一缺的,就是钱。
所以,清净的街角仍旧还是那个清净的街角。
只是多了个无伤大雅的白发老头。
生意冷清,老头也不在意,每日里天黑,街巷里没了人的时候,他才撤摊子走人,第二天天不亮,便又带了东西到老位置铺开,一等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图了什么。
这一日清晨,摊贩们还没多少,借着天边微蒙蒙的光,老头照旧胳膊里夹着卷起来的红布和旗幡往街角的老位置来,却发现有个卖五谷的年轻人已经在他的摊位旁铺开了,五个斗大的簋里放着五样粮食,无论数量还是成色,都是这一片里面最好的。
白发老头还是来到老位置,笑呵呵的跟如今比邻的年轻摊主点一点头,便弯了腰要将那红布展开。
当下时间尚早,年轻人摊位前也没有客人,便起身来到白发老头身边,蹲下身子替他将摊子铺开,一边动手一边道,“老人家,我瞅你有两天了,如你这般做买卖可是不行,如今这世道,哪里有我们这样的人家会来算卦的?一日里不做工,第二天饿肚子的命就算是定了,每日里清晨一睁眼,一辈子的命数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有什么好测的?”
他将白发老头的旗子也帮着竖了起来,然后才看向他道,“今日我在你这摊位旁边摆,这一方集市里面能来我这买五谷的,说不得还是手里头有几枚多余铜钱的,若是一整日都还是没有一个人来你这摊位前算卦,明日你便离开此处,去城里其它地方试试吧。”
说着便返回自家摊位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再伸个懒腰,就自精神了很多。
白发老头将自己的小马扎打开,坐下,笑眯眯的扭头看身边摊位上的年轻人,只见他獐头鼠目,颧骨突出,唇边还留着两撇小胡子,怎么看都是一副猥琐样,问道,“小伙子,你可是生在这兴城之人?”
年轻人点了点头,“自然是,否则哪里能这么容易在这兴城里立足,”他伸手指了指集市上已经渐渐有了的行人道,“这些人,但凡能在这个巷子里买吃的而不是讨吃的,基本都是生在这座城里的人,原本这样的人还要更多,只是近来少了不少。”
白发老头又问,“是因为离郡和永昌郡的那一场大战?”
年轻人看一看四周,然后冲白发老头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这样的事情不是咱们这种人能随便谈的,”然后他看两人身边也没什么旁人,才恢复了先前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表情,“打仗嘛,尤其是都给人家打到了益城,肯定是会有影响的,不少人家里给富贵人家做工的一下没了工做,用不了多少天就得到了卖老底过活的程度,实在没办法的,就只好离开了这座城,再去哪里讨生活,”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忽然嘲讽的笑,指了指暑宫的方向,“只是如今那兴起战乱之人,听说前些时日纵马入了兴城,还被太守大人奉为上宾,真是可笑!”
白发老人点头,然后也看了看四周,对年轻人道,“小伙子,眼下这集市反正也没什么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将生辰八字告了我,我替你卜上一卦?”他看年轻人看了过来,便笑着摆手,“不要你钱。”
年轻人斜了他一眼,指着面前的五谷道,“老人家,你要是真的能卜能算预知未来,趁着这一波战乱就算倒腾这些粗米都能赚了大钱,还用得着在这里给人算命?”
说完扭回头去,再不看那白发老头。
白发老头却也没有看他,因为,他在看天,天空之中虚无处,一道从这里看去肉眼难查的红色丝线自天而降,降在暑宫。
他抬起手来飞快掐算,最终又缓缓放下手,喃喃自语,“你说得对,预知未来这种事情......还是太难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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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天地被一根赤色的丝线牵扯在一起的时候。
暑宫大殿前集市上某个摊位上已经不剩几个破铜烂铁的地摊后,身穿黄麻衣服的老人也抬了抬头,清明的双目浑浊了一瞬,继而看向坛场方向,好像能够透过所有阻碍看清那里的每一个人,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继而重新舒展,再看一看天际,轻叹一声,站起身来。
他一挥衣袖,面前摊位下的六尺黑布便活了一般自动折叠卷曲,将其上仍旧摆着的几样东西“叠”入其中,最终成了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巾落在黄衣老人的手上。
黄衣老人将丝巾收入怀中,又往城内某个方向看了看,然后消失不见。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变化。
好像这个世界上,这个集市里。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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