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深处,秋意已浓。
在一处清净又宽敞的院落后院,院子正中的那一棵梧桐树上,已经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片叶子尚未落下,与之相对的,则是树下一层厚厚的黄叶。
无人打扫。
夏宫秋凉,在这黎明将至而未至的时候,当深宫里的一切都染上一层淡淡的霜,哪怕那院墙仍旧红得像火,也仍旧免不了那种清冷,透入骨髓。
这座名为“颐养阁”的所在,确实是座冷清到了骨子里的地方,哪怕这座院子的外面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要守着一群群明显身手不凡的角色。
院子里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一个曾经独尊于永昌一郡的老人,孟啸天。
眼下的孟啸天,正在后院门前的一个摇椅上坐着,他头发斑白,也未束起,任由它们随意的披散着,眉眼之间不见了往日那种明显积怒已久才能形成的冷硬感觉,反倒眉开眼垂,有了些乡间野叟的平静。
他就那样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静静的看着那梧桐树即将掉光的枯叶,发呆,直到一个人的脚步踩在满地的枯叶上发出咔嚓嚓的声响,才将他从某种思考,或者是回忆里惊醒。
他抬眼去看,就见一个锦衣华服的胖子慢步而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邋遢男人。
孟啸天嗤笑一声,面上那种不怒自威的东西便就重新溢了出来,“怎么,太守大人日理万机,如今竟有空来看看我这个阶下囚徒了?”
那胖子,自然是永昌郡如今的太守,孟娇阳,他见孟啸天面上表情变化,下意识的便有些紧张畏缩,就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不动了,等到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境,却也没有慌乱遮掩,而是坦然一笑,“再如何日理万机,也总能抽出些时间来看看父亲,此前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没有做好准备吧。”
“哦?”孟啸天嘲讽的哦了一声,视线在孟娇阳身后的邋遢男人身上扫了一眼,看一看两人身后,再没有其他人的存在,这才冷哼一声道,“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将那两个人解决掉,我该说你做得很好吗?”
孟娇阳笑着摇头,“父亲,我在你这里,从来就没有一件事情是做得很好的。”
“那也不是,”孟啸天看向这院子里一成不变的蓝天,白云,冷冷道,“在背叛我这件事情上,你做得很好。”
孟娇阳不以为意的略略低下头去,“过了这么些日子,父亲何必还要纠结那件事情?你老了,也做错了,那么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就不符合多数人的利益,如此而已,你要明白,背叛你的不是我,或者不仅仅是我,而是,所有人。”
“是啊,”孟啸天斜眼看向孟娇阳身后的邋遢男人,“连狗都能背叛我,还有谁是不能够背叛的?”
孟娇阳这一次昂起下巴,似乎是在俯视眼前的老人,这一刹那,不但没有让他的内心得到一点满足的快感,反倒让他感到有些憋闷,“你不把他们的当人,甚至于不把我们当人,他们,我们,又何必将你看得太重?这大概才是你最终一败涂地的根本原因。”
孟啸天看向孟娇阳的目光冰冷得根本不掩饰那种厌恶,“你是我所有儿子里面,最蠢笨的一个。”
孟娇阳哈哈大笑,“你在你所有的兄弟之中,又何尝不是最差的一个选择?否则,我永昌郡何以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大胆!!”孟啸天攥着摇椅把手的手骤然握紧,青筋暴突,盯着孟娇阳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找我,何干?!”
孟娇阳抬头去看梧桐树上稀稀拉拉的几片叶子,语气极其平淡,好似在说什么无聊的八卦一般道,“河玉城被南夷所破,兴城亦被云百楼夺了,离郡大军不日兵临益城,永昌孟氏九百载基业,无力回天了。”
孟啸天猛地站起身来,“咔嚓”声中,他的右手硬生生将一截把手从椅子上拽了下来,死死握在手中,“你说......什么?!!!”
孟娇阳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平静的与怒火中烧的孟啸天对视,他淡淡一笑,“你已经听到了,我说,永昌孟氏,完了。”
孟啸天瞪着眼睛,喘着粗气,继而将手中的烂木头丢到一旁去,他思索片刻恨声道,“孟氏手中尚有益城和照水城两座大城,千万百姓,我们可以将这两座城实行军事管制,杀光一切别有用心者,孤注一掷,驱逐离军!”他手臂用力一挥,而后看向孟娇阳,“你......怕了?!”
孟娇阳平静的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孟啸天哈哈大笑,继而恶狠狠的看向孟娇阳,伸手指着他怒骂出声,“你这个废物,孟氏的废物!你若不敢,我去!!我孟啸天何曾会怕那洛家小儿,还有南夷鼠辈,纵是丢了河玉城又如何?!只要他们在益城和照水城铩羽而归,不一样要退到十万大山里面去?!”
孟娇阳没有回应,一直等到孟啸天将话全部说完,才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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