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病营外,来往运输尸体的兵卒发现了李二陛下一行,纷纷将板车停在一旁,单膝跪地施行军礼。
李二陛下从马背上跳下,大步上前。
风声呼啸,雪花肆虐。
每一个兵卒在他面前都保持尊敬,但是一张张布满冻疮的脸上却更多麻木与颓丧,那不是看淡生死的豁达,而是前途无望、不堪重负的冷漠……
李二陛下伫立当场,默然不语。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伤病很多?”
一众兵卒不敢答话。
营内随军郎中闻听陛下亲临巡视,赶紧放下手头工作跑出来觐见,待到李二陛下又问了一遍,这才有人回道:“启禀陛下,很多。”
李二陛下环视四周,抬脚向营房内走去,一边问道:“药材可还够用?”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郎中躬身跟随在后,闻言摇摇头,面色沉重:“并不够用。出征之时吾等已然预料到有可能战事不顺拖到冬天,故而备下冻伤药,但是辽东太冷了……水师那边将山东、河北等地的药材搜罗一空,每日里拼着命的往这边运,甚至不惜凿冰上岸,却依旧不敷使用。”
还是那句话,辽东太冷了。
除去各军之中担任主攻的精锐部队之外,其余部队甚至一个队也没有几件棉衣。这等苦寒天气之下,即便是躲在营帐之中依旧难耐严寒,若是出营走一圈,立马将手脚冻伤,若是不能及时医治,冻疮很快恶化。
待到冻疮化脓,要么直接截肢,要么伤口发炎人体发烧等死……
每日里因冻伤残废活着死去的兵卒,数不胜数,不得不在伤病营不远处的山坡下以火药炸开动土挖了一个大坑,用以掩埋尸体。
李二陛下面色阴沉,负手走在前头,进入伤病营内。
入目便是简易的帐篷一排一排搭建,许多帐篷前又用麻木等物胡乱搭起遮挡风雪,不少伤势较轻的兵卒便随意的窝在那里。
耳边满是遭受伤痛的兵卒发出的苦寒或是嘶叫,如果踏足地狱一般……
环境倒是还算干净,地上清扫整洁,许多地方被洒了白色的生石灰,一侧墙角边一字排开十几个大铁锅,下面架着柴火,绷带、布条、床单等物放在大锅里煮,开水沸腾,白雾弥漫。
见到李二陛下不停往大锅那边张望,郎中解释道:“地上倾洒生石灰、开水煮沸绷带床单,这些都是用以消毒的手段。每次救治伤员之前吾等郎君皆要以烈酒净手,亦是如此。这些都是军医卫生条例上的要求,吾等奉行不悖,效果也确实很好。”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
一旁的李绩道:“这个军医卫生条例,乃是当初越国公征伐西域之时一时有感军中救治条件恶劣,故而回到长安之后组织了太医院诸多博士、太医,共同研究,出台了这个条例,自那时起便在军中施行,效果甚好,如今大唐军中早已一律施行。”
李二陛下对此还真就忘了,经由李绩这么一提,脑海中才恍惚有些印象,不由轻叹一声。
又是房俊……
如今房俊虽然身在西域,但是东征大军的方方面面却都有着房俊的影子,无坚不摧的火药、震天雷,负责渡海运输辎重将高句丽、百济水师彻底打残的水师,甚至于眼前这伤病营……
古之能臣异士数之不尽,但是如房俊这般在各个领域尽皆有所建树者,却是凤毛麟角,堪称惊才绝艳。
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悔意,若是当初自己能够坚定立场、力排众议,将水师纳入东征序列之中,或许此刻早已覆亡高句丽,数十万大军返回关中了……
当然,这个念头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就算他有那等魄力,不顾军中各方之反对将水师担当重任,那些人也必然心生抵触,届时出工不出力,单凭水师之力又岂能完成战略目的?
况且眼下不仅河道冰封,就连海边都封冻出去十余里,水师舰船无法直抵平穰城下,自然不可能凭借舰载火炮轰击城池,协助大军破城……
伤病营内,得知陛下以及一干将帅前来巡视,呻吟痛呼之声顿时减弱,直至消失不见。
李二陛下面容凝肃,时不时走到某一个伤病面前,俯身问候,仔细询问伤处,关心慰问。
被慰问之兵卒前一刻还在辗转痛呼,这一刻却激动得留下眼泪,一个劲儿的表示自己伤得不重,还能提刀上阵杀敌,替陛下建立名垂千古之丰功伟业。
李二陛下也眼圈泛红,内心激荡……
原本打算多巡视几处军营,接过到了这伤病营,触动了李二陛下心底的柔软之初,看着这些原本生龙活虎的兵卒在与严寒与强敌作战之时落下一身伤疮,几乎不能自己。
故而大半天的时间里,李二陛下便在伤病营中慰问伤兵,又将军医郎中聚在一起商讨如何提高救治效率,固然辎重短缺亦要优先供给伤病营,不能让伤兵们流血又流泪。
直至傍晚时分回到中军帐,脱下甲胄棉衣用温水洗漱一番,又服用了一颗丹药,恢复了体力,李二陛下依旧心潮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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