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积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恋栈权力之人,更不是那些蝇营狗苟的“官蠹”们可比,当初坐上尚书左仆射这个位置乃是太宗皇帝执意如此,甚至有几分“逼迫”的味道,其中之缘由除去自己的功勋、资历以外,未尝没有担心自己在军中的权势过于庞大于是给一个高得不能再高的位置吊起来,一举一动都放在天下人眼中一一审视,以免背地里高一些阴谋诡计、不臣之举……
然而无论当初坐上这个位置的初衷是什么,主动亦或被动,这毕竟是“尚书左仆射”,毫无争议的“宰辅之首”,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切便已经不同。
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儿孙后代、阖家老小,当自己以往的部下在他这边无法获取更多的政治利益,从而逐渐聚拢在李家第三代核心人物李敬业的周围,他就知道自己即便想退也很难退下去,最起码现在不能退,否则这个围绕着李敬业而兴起的利益集团就会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他活着的时候还能予以约束,等到他死了,鬼知道这帮家伙能做出何等惊天动地之事……
……
青山隐隐,条条绿水自山中蜿蜒奔流,苍翠的竹林如烟似海,鸟雀啾啾、泉水汩汩,山清水秀、薄雾蒙蒙,数角楼檐在竹叶摇曳之中若隐若现,颇有几分世外仙都、天外福地之韵味。
此地相传为周朝函谷关令尹喜之故宅,尹喜在此结草为庐、以观天象,因名“草楼观”,道庙称“观”即来源于此……
某一日仰观天象见紫气东来,知有圣哲临关,遂赶赴关隘,时老子由楚入秦,经函谷,尹喜乃请老子着书以传后世,遂有老子《道德经》之问世,故楼观遂为道家祖庭之一。
传承至此,较之龙虎山更为久远……
彼时东方晨曦、山雾隐隐,一道士自山脚下悠然而至,长髯乌黑整洁、随风微动,以青为裹,袖领循带,飞青华裙,莲花宝冠,飘飘然宛若游龙、仙风道骨。
一路循径进山,见竹林掩映之间的空地或栽育菜蔬、或种植瓜果、或有条条清溪流泻,眼目之间愈发透露悠然喜悦之色,等到了草楼之前,便见到一个青年道士肃然而立,施一稽首礼,声音清越舒朗:“法师自东海而来,共襄道家盛举,道家幸甚、天下幸甚!”
“景先乃楼观道掌教,何以这般客气?今日登临贵地见山明水秀恍若神仙洞府,更有景先这等道家后起之秀,当真是人杰地灵、相得益彰,心中快慰非常。”
上前还礼,两位道士相视而笑,执手进入草楼。
跪坐在地席上,尹文操煮水沏茶,给两人面前的茶杯斟满茶水,清雅的茶香氤氲开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成玄英拈起茶杯看了一眼白瓷杯中清碧的茶汤,嗅了嗅,喝了一口,感受着茶汤入喉的顺滑、齿颊之间留存的馥郁香气,轻声赞道:“好茶!此等茶叶应当产自于钱塘,估计是最上品了,价值不菲吧。”
道家信徒要么是豪商巨贾要么是高官显爵,所以从来不缺钱,但楼观道有些不同,创派始祖尹喜不过是区区一个函谷令,其后也多是崇尚自然、刻苦修行之人,传承得很是艰辛,尹文操若是没有当初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之赞誉,怕是也要为两斗米而发愁,即便如此,也在竹林空隙之中栽植菜蔬瓜果。
生计艰难,却还能购买如此上品贵比黄金的好茶,令人有些意外。
尹文操也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微笑着道:“草楼贫寒、生计唯艰,购买了一些新式观星器具之后几乎倾家荡产,哪里还有余财以偿口腹之欲?况且如此品相的茶叶也不是有钱就买得到的,是书院司业李敬玄前来拜访之时携带的礼物。”
成玄英略感惊奇:“书院?”
如今“贞观书院”之名早已轰传天下,其中“算术”“格物”之学更是天下唯一,虽然褒贬不一,但已经无可争议的成为天下显学,房俊时常挂在嘴边那句“专业的人去办专业的事”更是被不少实权派所推崇备至。
尹文操颔首道:“书院欲开设一科名曰‘天文’,请我前往书院担任教谕,我已经答允下来。”
道家起源于这片土地、也根植于这片土地,诸子百家与道家割舍不开、牵扯极深,无论是帝王将相亦或是贩夫走卒都深受影响,如今更是被李唐皇室奉为“国教”,道士担任官职很是寻常,但成为一座书院的“教谕”,却是前所未有之事。
成玄英点点头:“天文者,所以察星辰之变,而参於政者也。”
“天人感应”是儒家提出来的,却糅合了道家“占星术”的学问,两者合而为一,阐述了人间福祸与上天警示之间的联系。
尹文操却摇摇头:“非也,天文者,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
成玄英乃是道家最优秀的理论家,对于道门各派的理念了如指掌,奇道:“有什么区别?”
通过星辰之运转推断大地之变化而知人世之福祸,所谓“天文”,不就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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