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意识游离于天外,他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刚驾崩那会儿。
云彩从身边飘过,铜墙铁壁穿透了他的身体,冥冥中好像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可等他想仔细去听时,却又消失不见。
直到一阵天旋地转,恍若斗转星移,日月和四季飞速在他眼前交替。
胤禛看到了登基的弘历,他编纂《四库全书》、平定西北和回疆、两次出征尼泊尔,使大清人口昌盛,可也看到了他的骄傲自大和骄奢淫逸,自认天朝上国看不起洋人,实际西洋国家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速崛起。
后面的继任者只是一位守成之君,严守先君之制,重农抑末、闭关自守,末年时已逐渐开始衰亡。
接下来是鸦片、是战争、是连天的炮火、是一条条不平等的条约、是被一点点割让出去的土地、是哀鸿遍野怨声载道、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废掉的皇帝。
一幕幕如同走马灯在胤禛眼前交替出现,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他伸出手想要握紧,最终却风化于天地之间。
愧疚和悔恨让他喘不过气,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被人捏紧揉碎,耳边满是轰鸣的炮火和百姓的哀嚎。
胤禛醒来时,天边的晚霞如火烧一般。
他一时间生出了一种不知身在何时之感,好似这一世只是他死前的幻想,他仍旧是坐在自己棺椁上的一缕幽魂。
直至一声声的“四哥”,才让他恢复了神智。
胤禛睁开双眼,呆愣愣地看向明黄色的帐顶,有一瞬间忘了自己在哪儿,也忘了自己是谁。
“四哥你终于醒了!”
这是他昏迷的第九天了。
胤禛听见声音机械地转头去看,就见胤祥满眼的血丝,人也憔悴不堪。
“十三弟。”他哑着声音叫了一声。
这时张起麟已经捧了茶水过来,胤祥扶着他起身,慢慢把水喂到了他嘴里。
喝过水后,胤祥把空杯子递给张起麟,“去叫温太医来。”
张起麟几乎喜极而泣,跑出去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
“朕这是怎么了?”
“您睡了整整九天,一直没有醒来,臣弟担心出事,便私自做主瞒了下来,还请皇兄责罚。”胤祥给他塞了一个靠枕,自己跪在了榻边。
胤禛靠在床头,神情有些寂寥,比起他在梦中看到的那些场景,十三弟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况且他也不会罚他。
“九天,外头没闹起来吧?”
“如今知道这事儿的明面上只有张廷玉和鄂尔泰两位大人,还有一直替您诊脉的温太医,倒是没出什么乱子。”
“嗯。”
胤禛提不起说话的性质,胤祥只以为他是生气了要罚自己,就乖乖跪在了那里一动没动。
他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皇兄生气也是应该的,况且只是跪一跪而已。
等张起麟带着温太医来时,瞅见怡亲王都跪着呢,连滚带爬也扑过去跪着了,毕竟他也是怡亲王的同伙。
温太医动了动嘴唇,怎么着?他是不是也得跪着给万岁爷诊脉?
胤禛听到动静淡淡瞥了一眼,见仍跪在地上的胤祥才微皱了眉,“起来,替朕周全朝事何罪之有?你腿脚本就不好,还总是下跪做什么。”
胤祥满心感动,没想到这个时候了皇兄关心的还是他的腿。
“是臣弟胆大妄为,就算皇兄不罚,臣弟也是要请罪的。”
胤禛摆手,“是朕考虑不周。”他的视线看向张起麟,“把你十三爷扶起来,至于你这个奴才,下去赏十个板子,就当是替怡亲王罚了。”
张起麟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十个板子好啊!
他先是重重磕了个头,然后才把胤祥扶了起来,安排好外头伺候的宫女太监,视死如归跑去找人打板子去了。
温太医给胤禛做了个全身检查,确认他没什么问题只需要补一补后,才老实跪下请罪。
“罚俸半年,行了,你也回去吧。”
胤禛现在只想静一静,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消化完,不愿意有太多的人打扰。
等温太医背着药箱出去后,胤禛闭起了眼睛,可是脑海中总是闪过那一幕幕的惨状。
这或许会成为他下半辈子的梦魇。
“十三弟,你说那些亡国之君,是否会遗臭万年?”
突然被点名的胤祥愣了愣,“臣弟愚见,有时候亡国并非君王一人之过,若是回天乏术,应当不至于遗臭万年。”
王朝末年似乎总带着魔咒,天灾人祸频发,再碰上一个没什么本事的皇帝,哪怕他有心想要拯救,也无济于事。
“是啊,如果不是君王一人之过…”胤禛低声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声中带着苍凉。
“皇兄?”
“如果就是因为君王的一人之过甚至导致了亡国灭种呢?”胤禛放声大笑,“不仅会遗臭万年,还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受万人唾弃!不仅是君王,还包括整个王朝!”
没人会对这样一个王朝心生崇敬和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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