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极寒,有大风呼啸。
突骑施人的军营里,十二挺巨大的金铁号角斜指苍穹,在同一时间呜呜吹响。
惊人的号角之声震荡苍野,将方圆数十里之内的鸟儿尽皆惊醒。它们比每天都要更早的离开了鸟巢,逃命一般的离开了这一片不祥之地。
无数的战马驮着手执刀枪的骑士,在一排猎猎作响的旌旗指引之下,陆续走出了军营的大门,在旷野之中集结队列。
战马嘶啸,旌旗翻滚。
将近半个时辰以后,所有的突骑施人全部骑上了战马,拿上了刀枪。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一面大旗之上。
巨大而黑色的狼头大纛,是尔微特勒的帅旗。
此刻,这一位穿上了唐式山文甲的突骑施王子,正与这一面狼头大纛同时行走在万人大阵之前,庄严而沉肃的检阅他的军队。
随着尔微特勒拔刀出鞘,又是一阵号角声起。所有的突骑施人高举刀枪,大声嘶吼。
巨大的声浪形成了一股如有实质的冲击波,汹涌的喷向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霎那间战马嘶鸣,漫天杀气直冲云霄!
尔微特勒将手中的宝刀朝前一挥,早已憋足了怒火和杀气的突骑施人,终于迈开了他们的铁蹄,疯狂的冲向了唐军的军营。
马蹄卷起的黄沙,漫天飞舞。于阗的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之下,惊栗的颤抖起来。
萧珪切身的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万马奔腾”。
就像是有十几台火车同时从身边开过一样,颤抖的地面会让细小的砂石向上跳起,人也会感受到剧烈的震荡,有如地震即将来临。
敌人还没有真正露面,但是那一股惊人的杀气已如海啸一般的扑天盖地而来,让人心跳加速、呼吸加快,强烈的“大难临头”之感会从内心由然而升。有一些胆小的战马甚至发出了焦躁不安的悲鸣之声,急欲挣脱缰绳而逃走。
原来,这就是万人大战的冷兵器战场。
绝对没有任何一场战争大片,可以模拟还原这样的景象。再强大的人置身这样的战场之上,都如汪洋中的一片落叶,渺小到不值一提。
两千多名唐军将士已经集结完毕。面对上万敌人发起的野蛮冲锋,他们每个人都像是插定在了泥土之中的铁竿一样,纹丝不动。
萧珪静静的看着他们,内心却在汹涌澎湃。
倘若是用“临危不惧”、“视死如归”这些廉价的字眼,来形容眼前这些唐军将士,萧珪觉得那都是对他们的贬低。寻常之人恐怕都无法想像,一个正常的人类该要经历哪些事情,才能把自己修炼到他们这一种,天塌不惊的程度?
哥舒道元走到了萧珪的面前,施以军礼抱拳而拜,说道:“萧元帅,战斗即将开始。有请元帅,撤至后方。”
萧珪深呼吸了一口,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但是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到了哥舒道元指挥作战的云台之上,对着唐军的战阵叉手而拜:“众将士!”
唐军将士们整齐抱拳一拜,大声唱道:“喏!”
萧珪凝视着他们,大声说道:“于阗,拜托了!”
“喏——!”
战鼓隆隆,刀枪并举。
巨大而雪亮的陌刀折射朝霞的光芒,映在了第一批突骑施士兵的脸上。
喊杀之声,冲天而起!
刚刚骑着战马走出军营不远的萧珪,勒马停住,回看军营的方向。
短短顷刻之间,那里已然变成了一片刀山火海,人间炼狱。
抛石机扔出的巨石呼啸而来,如同死神降临重重的砸向地面。伏远巨弩发射的巨大弩箭,连人带马洞穿多个目标,就像是穿起了糖葫芦一样。无数的箭矢在空中往来飞掣,织成了一张又一张凌乱而夺命的大网。刀剑挥砍之下,火花与鲜血狂乱的飞洒,硬生生的将这一片人间土地,涂成了狰狞又血腥的地狱模样……
唐军营寨的大门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脆弱。它在敌人发起的第一次冲锋之时就被攻破了。但是李嗣业率领的陌刀兵顶住了即将攻入营中的敌人,并将他们打了回去。然后,他们把自己身体死死的钉在了原地,变成了一张新的城门。
营门入口处的两座箭塔已经被敌人放起了大火,好几个唐军将士身上都已着火。但他们仍旧驻守原地不停的射杀敌人,直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火球。然后,他们一个个的从箭塔之上跳了下去,落进了敌群之中……
萧珪驻马看了许久。
许许多多或残忍或血腥,或恐惧或悲壮的画面,像是长了眼睛的利箭一样飞进了他的心里,刻下了一道又一道鲜明而永恒的印记。
严文胜和裴蒙一左一右的将萧珪夹在中间,生怕他会突然拍马冲到军营里去。
萧珪突然说了一句,“他们,得道了。”
“什么?”裴蒙愕然一惊。
早已十分过敏的严文胜,一把拽住萧珪的马头缰绳,慌张的叫道:“先生,你可不要乱来!……赶赶赶紧撤退!”
萧珪像是着了魔一样完全没有理会严文胜。他双眉微皱目视前方,自言自语的又说了一句,“我想,我也寻到了,我自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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