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宁一进北国宫门,城墙外就起了呼啸的寒风,不多时,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如柳絮般铺天盖地而来。
看到小伊乖乖喝下驱风寒的汤药与暖身的粥羹,又将一切任凭北国的奴仆安顿好后,她站在使臣恭恭敬敬带之的宫宇门廊下,望着这突如其来的银色世界,心中不禁又生出几分寒意来。
刚刚,她其实并不是真醉了,虽稍有眩晕,但以吉宁的酒量,还不至于迷糊不清。
北国这驱寒的烈酒,虽比大辽的寻常白酒浓上五六度,但比起林宜妃常饮的九酝酒,可还差之十万八千里哩。
不止度数,连醇厚的香气都不及。
只是多少还是酒壮熊人胆,她才故意乘着酒意无礼,一来是想试探邱裴之对她的态度,二来,也想用自己的傲慢,做戏给北国人来看,以示我们大辽虽也刚刚遭逢血雨腥风,内政之更迭,但依旧国横力强,不容小嘘。
唯那声巨大酒嗝是个意外。
怕是让北国使臣会以为大辽这位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瘾君子,走一路喝一路哩。
罢了罢了,反正丢人这事儿,吉宁自小无师自通,也不怕多一次。
只是不知,那邱裴之会不会背地里取笑自己?
哼,怕什么!
吉宁再次握了握自己的袖箭,反正他若胆敢借此羞辱自己,就敬酒不吃吃罚酒吧!
可……
这波澜壮阔的志气还没维持多久,就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那脚步小心翼翼又稍有粗鄙,吉宁回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老妪,正浅浅笑意地望着自己,嘴巴微微张开,似有话要说。
“您是?”吉宁谨慎着退后一步,疑惑着问。
话语间,不忘上下审视,看其穿着普通兽皮所制的冬衣,眸中的谨慎与敌意,才略微收敛一些。
老妪的眼角褶皱里透出一丝和煦的笑意,既恭敬,又轻声道:“老奴名唤阿乌,是这里的仆从,受君王之嘱托,日后特来服侍公主。”
吉宁松了口气,也回以微笑:“多谢,只是乌婆婆立于此处,可有什么事?”
阿乌微微俯身,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吉宁:“这是君王为公主准备的礼物,特命老奴送来。”
吉宁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雕刻精细的玉佩,透着淡淡的温润光泽。她望之,心中稍稍回温一些。
只是,暖不过几秒。
阿乌接下来又道:“另君王还备了许多冬衣命老奴拿来,老奴特来服侍公主漱洗更换,公主可随我来。”
吉宁不自觉地握了握藏在袖口的袖箭,“嗯哼“一声,故作深沉道:”那就不必了,乌婆婆将需换洗的衣物放下,本宫稍后叫自己随身女婢服侍漱洗即可,旁人……本宫还不习惯……“
吉宁本以为,自己这般趾高气扬,阿乌听后,介于初到之恭顺,必定会乖乖退下。
哪知,那阿乌并没有,听完还又微微一下,眸中倏而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吉宁道:“君王的吩咐,老奴不敢有违。公主虽贵为大辽金枝玉叶,可过了今日就是君主的王妃,还是随君王吩咐的好,毕竟,君王还吩咐,公主随身所带的衣物,以及身上这件,都需换下,由老奴带回,且随老奴来吧。”
什么?吉宁心中为之一惊,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去你的。
这老欧什么意思?
邱裴之什么意思?
她千里迢迢、费劲儿巴拉的从大辽带来的衣物也要交公?
他邱裴之有病吧?
他这是娶媳妇还是娶犯人?
又或者……难道是会什么神秘巫蛊的读心之术?
吉宁有点心疼地再次攥了攥袖口隐藏的袖箭,心道:敢情在大辽起早贪黑、抓瞎狰狞地努力了一个月,这点子防身之物都白费了?
想到此,她强忍着骂街的怒意,故意装出一副忧愁之恣来,对着阿乌轻叹:“本宫既是嫁来你们君王和亲,自是早已拿自己当君王之后妃,乌婆婆倒不必这般与我说话。只是这些衣物,都是我从大辽带来,每一件都寄托着我对故国的思念,实在是不忍割舍。”
阿乌听出吉宁话中之意,眉头微皱,却也不忍发作。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公主,老奴这也是奉命行事,您看这如何是好?若是不从,恐怕君王那边不好交代。”
吉宁咬了咬唇,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却又不愿轻易就范,遂佯装梨花带雨:“君王执意取本宫衣物作甚,是不信本宫么?这可真是伤了本宫的心……本宫为两国千里迢迢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眼泪总有催眠之效,那阿乌看吉宁这般难过,竟也不再强硬,只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反正公主带来的其他衣物老奴都已命人进行了更换,公主若真是不舍,身上这身就留着吧。”
“不过……”阿乌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不过什么?乌婆婆莫卖关子。”吉宁有些不耐烦起来。
“不过,君王并无什么疑心公主的举动,只是北国的冬不比他的,公主带的那些棉衣并不能御寒,君主这才吩咐更换上等兽皮所制的冬衣,虽不如公主那些锦衣美观,但更为实用。”阿乌耐心解释。
可倏而,她又看了看吉宁的袖口,有些许鄙夷着道:“但公主往衣物里缝袖针的针脚未免也太过拙劣了,且那些袖针,就是发力,也并不能伤君王分毫的。”
“啊?”此言一出,吉宁顿时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地看向自己以为缝得天衣无缝的袖口,尴尬得脸又红了:“你你你……你怎看出来的?”
可阿乌并未回答,只温和着踱近来,在吉宁耳边压低了声道:“其实公主不必惧怕君王,您日后应该小心的,反而另有其人,也许很多,但绝非君王。”
“君王既安排老奴守着公主,老奴日后也定会唯首是瞻,真心相护,公主不必害怕……现在,请安心随老奴来,让老奴漱洗伺奉,好生休息,等待三日后与君王玉合卺杯,洞房花烛并绵延子嗣吧……”
“你这……你们……怎说起话来……”
比我还直白……
这一句,吉宁没好意思出口。
可阿乌的前半句,她也似乎没听明白,只意犹未尽着回味起阿乌后半句,眼前不仅出现邱裴之那张好看到胜过陆乘渊不知多少倍的冷脸,还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红烛高烧的意乱情迷之景……
于是本就绯红的脸颊,忽然就……更红了……
一下子红到脖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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