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自己伏在未央宫的桌上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地做了好些个梦,梦中画面一个叠着一个,有很多人,很多故事,可都是我看不懂、说不清、道不明的。
忽而是我在凝望画像中柔美静娴的娘亲,可娘亲却突然从纸张中走下,我欣喜若狂地喊她,她却似看不见我,只惊慌地唤着“早儿”就跑出去。
府外烽火连天,一片火红,我听见战马嘶鸣,看到身披铠甲的祖父和父亲,可他们胸口中箭,却不觉疼痛般的狂妄大笑。
忽而又是印象中温柔的长公主,我见她正倨傲地负手立于金銮旁,便欢快地叫着她跑过去,却见她侧目冷眼地斜睨着我,脸上竟是似笑非笑的嘲弄。
我吓得不敢近前,只往后退,却踩到地上软软的,低头一看,地上竟是几抹朱红及一些俯趴在冰冷地面上的人。
忽而又是五岁模样的江知栩,他紧紧抱着双膝,像只受伤的小羊一般,颤抖着躲在一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中。
我看他似乎吓坏了,还小声啜泣着,便焦急地唤他,可他却任我怎么叫都听不见。
忽而又是嬷嬷,我看到她正佝偻着背往宫门外走,一步一步,肢体僵硬又奇怪,便想追上她,怎料她走得虽慢,却越走越远,我跑得虽快,却怎么也追不上。
忽而又是我那许久未见的弟弟,他长大些,正跌跌撞撞蹒跚跑来,待近了,却看他满脸是血,正哭着朝我这长姊喊“找娘亲、找娘亲”。
甚至还梦到长大的吉宁公主,她变苗条了,可她正被一个身形魁梧的人揽入怀中,长发松散、眼神呆滞。
我急坏了,欲拦那人,却发现根本走不到跟前。
……
梦中画面支离破碎,怪诞不堪,直到梦到一位满头白发的妇人,在一片红彤彤的世界里,奇怪地蹲在长信宫那株开始凋零的桂花树下,不停自言自语。
我侧着耳朵听,发现根本听不见。
便好奇的踱步过去,小心翼翼地近前,问她在说什么,问她是谁,哪知她突然转过一张满是皱纹、又苍白不堪的脸咧嘴对我痴笑,在那样的天空下异常诡异。
我吓坏了,猛地向后退去,却发现那张苍老的脸,竟是我自己。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抬头却见未央宫寝宫内已亮起暖黄色的铜灯。
可梦的余惊未消,丝毫不觉屋间明亮,猛地站起身来想去开窗,却又觉不小心碰到一个人。
我以为依旧是梦,惊声尖叫着弹跳开来,才发现那人是月昌。
“娘娘从午时睡到现在,可算是醒了。”他满脸鄙夷地看着大惊小怪、神色慌张的我,懒懒道。
“皇上呢?”意识到已脱离梦境,我渐缓过来,才想起先前昏倒的皇上,赶忙向龙床张望。
“皇上申时就退烧醒了,看着娘娘梦里胡话连篇、痉挛不已,担心地守了好几个时辰,这才刚走。”
月昌回话间那白眼翻得我不用抬眼看都能感应到。
“皇上……去哪儿了?”
“尚书房。”
“他才刚好就去尚书房?”
月昌看着我担忧的神情,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抱怨道:“娘娘这时担心起皇上来了,也不知是谁还未等皇上龙体康复自己先倒头大睡的。”
“……”
我本最厌月昌这时不时阴阳怪气的架势,但还是气鼓鼓地忍下了。
月昌也才不过八九岁,很小便被静毓太后选进宫做了皇上的小吏,大概是想皇上有个年岁差不多的玩伴吧。
真是,和我境遇相似呢。
只不是一个是男,一个是女,一个是奴,一个是妻。
我们除了身份和性别的差距外,基本大相径庭,无甚差别,都是被一帮不知道被什么迷了眼的大人推出来,满足私欲的孩童罢了。
月昌看我不回话,许是以为我自行惭愧,竟故作大度地叹了一声,正色道:“皇上看娘娘一直睡不醒,实是等不住了,就让小奴陪着娘娘,等娘娘醒了送娘娘回宫。”
我看外天色已晚,又未得侍寝的旨,知也真的该回宫去了。可又不自觉地担心江知栩,便试探地问月昌:“皇上确不用相陪?”
月昌似看出我的心思,不耐烦地劝道:“沈婕妤就好生回去歇息吧,您还真能陪皇上干什么不成?皇上说亥时会回来休息,也有医官和近侍守在尚书房外。您不必担心。”
我这才放了心,偷偷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诞下的口水,在月昌和未央宫侍卫们的陪护下回宫。
未央宫距长信宫其实不算近,秋日的夜长风渐凉,月色笼罩着于我而言高高的宫墙,我依稀还能看见墙上的朱红。
遥望着,却又想起梦里那数不尽的红,那些红不暖不喜,有着让人喘不上气、又极不舒服的骇人感。
夜凉,心下也凉,我不由得命人加快步辇的速度,待距离长信宫近了,看到一个等在宫门口的妇人身影,才心下慢慢安宁起来。
是嬷嬷在等我,只她一个人,披着件外衣,站在秋夜中,焦急地等着她的“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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