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石火光中寄此身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诠灵古寺,曲径通幽,这日雾气弥漫,山路难行,以至庙内香火清冷,山门寂寥。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往相访,此生虽异性长存……”
一袭青色僧衣,一双百纳布鞋,手上一条默默转动的念珠,我立于寺门之外,双眼望向被雾气遮蔽的往来山道,心中有感而发,便出口吟诵。
山中起雾,霜寒露重,身边的小徒弟从嘴里哈出一团白气,对着手搓了搓,仰头起问道:
“师父,你说那位施主还会回来么?”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
“那位施主说,会。”
“那你等到过吗?”小徒弟反问。
我心下一黯,不置可否。
在这里,我确实见到过许多众生,有三十而立却还郁郁不得志的青年,十七八岁成群结队来寺里请愿的少年,当然,我还见过许多为情所困的红男绿女,以及见证一些生生死死……
几百回?几千回?还是说,几万回?
由于次数太多,我都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数字,不过其中有一回,让我印象深刻。
“师父,你等的那位施主,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徒弟知我,率性而问。
我慈眉善目地盯着他的小脸,说道:“若说有什么特别,可能是他从不拜菩萨吧。”
徒弟挠挠头:“那有什么稀奇的?”
“但是他也曾发过愿呢。”我揭开谜底。
“那……他不信菩萨,向谁发的愿呢?”小徒弟迷糊了。
我用手指捉弄似的点了点他的心口,徒弟浑身痒痒,哈哈笑着就跑开了。
“师父,该上早课了!”
他跑进寺门,出声提醒着我。
“咚——咚——咚——”
此时,山间晨钟敲响,林中群鸟惊飞,带出一丝云烟缭绕的雾气长尾。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悠悠不变的山道,随后转过身,转动念珠的手背负在后,抬步入寺。
……
……
在寺庙中,出家人学佛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法堂,专是讲经说法,传课授业之所在;一个禅堂,以供僧人参禅、坐禅。
法堂正中,有毗卢遮那佛端坐在须弥座上,这尊法像全高近四米,木胎之上贴金罩漆,虽然年代久远,却依然不失辉煌宏伟之感;一旁,文殊、普贤两位菩萨的木像分立左右,像高2米有余,妙相庄严,雕制精美;大殿两侧分列十八罗汉坐像,木胎贴金,工艺精巧,百妙毕备。
寺院里聚集僧众晨诵的鼓咏之声响起,一阵空灵有如天籁的磐音,让人内心安宁,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这偌大的讲法堂中,唯有我与小徒弟二人相对而坐。
不久后,耳边听见一阵衣衫窸窣的异响,徒弟静功很差,我于佛前睁眼瞧去,正好看见他佯装闭眼的稚嫩模样。
我淡然一笑,他虚闭着的双眼见我表情,亦是睁开双目,嘻嘻哈哈好奇发问:
“师父,伱那么有智慧,为什么还像我一样参禅打坐呢?”
我指了指门外飘落下的树叶,反问道:
“外头树叶掉在了地上,你要怎么做?”
小徒弟回答极快:“扫干净!”
“可树叶每年都会长出新芽,到了时节又会落下。”
“对呀,所以每年都要清扫,可烦可烦了……”
我双手合十,“所以,师父跟你,没什么不同,都不过是在扫地而已。”
小徒弟似懂非懂,他挠挠头,恳求道:
“师父,你还是说故事吧,我还是喜欢听故事。”
我问他:“上次我说到哪儿了?”
他回答:“你说要告诉我一个狐狸精的故事!”
我顿时有些哑然,想了想,这才动念想了起来,缓缓道:
“从前,有一个叫百丈禅师的得道高僧,每逢他开坛说法,就有一个老人家站在殿中角落虔诚听法,这种情况日积月累,持续了好些年。
有一天,百丈禅师动心起念,心想为什么每次这个老人都会来,于是这日讲完课后,他就单独留下了这个老人,让他上前,问了他一番缘由。
这个老人双手合上,诚恳说道,师父,其实我不是人,我本是一只山中野狐,每逢过来,都是想从佛法里寻求解脱。
百丈禅师问,求何解脱?
老人就说了,五百年前,我也是个得道法师,而且还是本寺主持,因为说错了一句话,有了五百年的狐狸身,因此才请法师给我解脱。
原来在五百年前,当时还是法师的狐狸,遇到一个信徒求其解惑,问了他一句,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否?
也就是说,像你这样的人,还受不受因果束缚呢?”
故事说到这里,我略一停顿,小徒弟便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那个老狐狸是怎么回答的?”
我转动着手中的念珠,沉声道:
“老狐狸回答,不落因果。而也就是这一句话,让他落下果报,从此狐身轮回五百载,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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