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47年9月22日。
韶州,芙蓉山。
战事已过,激战之后,芙蓉山大寨四下一片破败的景象,木栅胸墙周遭,满满的都是淡紫的血色。现在正是夏日,尸臭味已经在芙蓉山左近弥漫开来了。
清军绿营湖南提标的官兵就在提督余万清的亲自督促下,开始清理尸体,收拾营寨了。
芙蓉山一战,虽然是清军获胜,但是比较伤亡数字却也是清军较多,几乎达到了明军的一倍,如果不是京旗健锐营的骁勇和郑洪的准备不足,这一战打到最后真是胜负难料。
而在各部清军当中,损失最大斩获最少的无疑就是余万清的湖南提标了。几乎折损了一半人,斩获的明军首级却寥寥无几,还有好几百个“附逆”(就是让明军捉去割了辫子后又被清军抢回来的倒霉蛋)的,都让僧格林沁下令斩了脑袋报功了。
现在是非常时期,广东一省几乎全部沦陷,广西和湖南也都相继传出警讯,清军绿营又在之前的战事中表现差劲,附逆降贼的武官更是数以百计。朝里朝外,都是一片指责绿营无用误国的时候。湖南绿营又打成这副德行,这余万清也知道自己的顶子保不住了,只求能落个干干净净的开缺回籍,千万别落个交部议处——那样还不如直接掉脑袋呢!好歹能给家里面留点银子,要是让京里面那票贪官来“议处”,少不得拿一副身家去换个充军流放。
就在余万清和一干湖南绿营的军官在担心脑袋和口袋的时候,下面的湖南绿营的兵丁更是咬牙切齿在心里面咒骂,不是骂我们大明朱大王的,而是在骂满清狗皇帝道光和僧格林沁、赛尚阿一干八旗亲贵的——昨晚一战,他们这些湖南兵可都是豁出命在打,虽然被明军打溃了,但也为宝盖岭和曲江县城内的清军主力集结调动争取到了时间。不管功劳苦劳都是有的,而且还死了那么多人。怎么都要从优抚恤一下吧?
谁知道非但没有一个铜子儿发下来。反而把几百个被明军捉去后割了辫子的弟兄当成逆明反贼砍了脑袋!这些旗人到底当不当汉人是人啊!打仗被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是一两半二两的饷,犯得着把命搭进去吗?这天下是旗人的,又不是汉人小兵的……被捉去割了辫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家明军割辫子的时候又不会征求俘虏的意见。怎么就成了“逆贼”,还要割脑袋啊?这也忒狠了吧?给明军捉去不过割辫子而已,回到大清这边就要割脑袋!这还让不让人活啦!
想到这里。哭声就起来了。前文说过,这绿营兵也是世袭兵,平日也是一个圈子的,所以绿营兵丁官佐之间,多有沾亲带故的。芙蓉山一战下来,不少人失了亲朋好友。若是被明军所杀,再得一份优恤也值了。可有不少人是被僧格林沁下令砍头的,都当成附逆的贼人,不但没有抚恤,还要祸及家人……这如何不委屈,如何不伤心?
“哭什么哭!都哭什么!大清打胜了,你们还哭……”余万清听到这凄凄惨惨的哭声火也上了。抡起手里的马鞭就朝几个正抹眼泪的兵丁抽打过去。
“军门!我们苦啊!”挨了打的兵丁却哭得更凶。
“我那兄弟是力竭被擒的,就是给割了辫子,又没有真附逆,凭什么就砍头啊!”
“还不是因为僧王要报功!我们的人给割了辫子正好拿去砍了充人头!”
“那些京旗健锐营的人都说我们是一钱汉了,我们的命只值一文钱!”
“呜呜……这是什么世道啊!他们旗人凭什么这么欺负人!芙蓉山一战都是我们汉人绿营在拼啊,他们只是最后上来捡个现成的。”
“不干了!不干了……这个绿营兵不能再干了,旗人的天下,就如他们自己去保。我们不保了!”
听到下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响,内容也越来越“反动”,余万清心一横就伸手去摸刀把子,却被身边几个戈什哈一把拦住。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戈什哈压低声音道:“主子,小心军心生变!”
军心已经生怨了,再一逼难免就有变,这芙蓉山上的两千多湖南兵可个个手持利刃。要打起来,十几个戈什哈可保不住你余大提督!
“可是……怎么呢?”余万清也在跺脚,他一浙江人,在湖南绿营里面没有根基。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安抚军心。
“还是得靠银子!”那个老戈什哈是余万清的亲族,在浙江绿营里混了半辈子,最知道军心是怎么回事了。
“得去找僧王要银子抚住军心,要不然下一回上战场,这标兵搞不好就要临阵倒戈了!”
余万清咬咬牙:“倒戈就倒戈吧!这银子我是要不来的,再说我这个提督也当不到下回上阵了。”
与此同时,宝盖岭大营的中军大帐之内。四川提督向荣也是一脸怨气,正和几个将佐一块儿喝酒发牢骚。
“这叫什么事儿?这叫什么事儿!苦仗、硬仗都是我们在打,最后连口汤都喝不上,好处都是旗人的!我向荣也就算了,已经混到了提督,再升没地方了。可是下面的弟兄不能白拼命啊!这么大的胜仗,砍了两千几百个首级,怎么都该有百把个保举额子吧,这就给了十个……这怎么分啊?这样下去,这兵还怎么带?谁肯拼命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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