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想了想,蹙眉说道:
“‘孤狼剑仙’其人,行事风格并不太好评。他出身显赫,自幼便是草原上远近闻名的武学天才,所以向来眼高于顶、我行我素。
只是他看似随心随性,实则并非无脑之人。相反,他身上有着北朝贵族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部落宗族意识甚强。”
说到这里,谢昭右手手指下意识轻点扶手。
她沉声继续分析形势,将自己对宇文信所知,与天子及兵部主事官员坦然告知。
这些听闻事关宇文部内务,南朝庙堂或有所耳闻,或知之不详。
若说早先南人并不知晓,那必不能够。但也大多都是近些年太平日子多了些后,才隔着琅琊关谣谣听那些往来游走南北的商人们传回来一二。
至于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其实也难辨真伪虚实。
此时由谢昭亲口述说,才有那么几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谢昭轻声道:“正因如此,‘孤狼剑仙’宇文信其实并不如其外貌一般粗犷莽撞。
阿尔若草原上,这一代的宇文部落的形势有些复杂。
宇文信的伯父、宇文部大亲王无嫡子后继王帐,致其庶子野心勃勃且愚蠢好权。
但是按照邯庸皇朝三十六部的古来流传的传统,庶子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即便是皇庭拓跋氏亦不例外。
北朝人看中嫡庶,认为诞出孩儿的母亲血脉是否尊贵、是否出自大部落,乃是极其重要的因素。
因而,若是主家无嫡子,那么其家业则将由家主的嫡出兄弟一脉继承;若连嫡出兄弟都没有,则要交由嫡出的堂兄弟继承。
故而,若是这一任的宇文部大亲王宇文郁日后亡故,他的王权地位按照宇文部礼法,极大可能要由其嫡弟邢亲王、也就是宇文信的父亲宇文邢继承。
但是素闻邢亲王顾念兄长幼年时的救命之恩,在此事上多是避嫌退让,不愿沾染王帐权势。
奈何他迎娶了一位权力欲极强、对宇文部落势在必得的王妃拓跋焉,也就是宇文信的母亲,邯庸亲王博尔泰的嫡女。”
大殿内传来女子语气沉静轻缓,侃侃而谈。
她将自己多年江湖之中行走、及在北地邯庸宇文部几次历练时的见闻,尽数分享给了在场诸人。
事关南北朝局和黎民安稳,谢昭自不会有所保留。
她目光如焗的看向皇帝,静静道:“所以,陛下,如此复杂局势下长大且有所成就的宇文信,是个极有成算之人。
就凭他多年以来,始终能保持自己与不二城、宇文王帐与邢亲王帐之间的微妙平衡,就说明他很不简单。陛下万万不可轻敌。”
听到此处,靖帝符景言皱眉接道:
“所以,阿姐围绕宇文部的辛密说了这么许多,是认定此次边境异动,与宇文部或是宇文信有关?”
谢昭轻轻颔首。
“‘孤狼剑仙’不仅是北朝武道巅峰之上的人物,更是宇文部邢亲王帐的世子、邯庸皇朝九薇公主的驸马。
想必北朝天子许亲公主拉拢于他,也是希望日后能在国事之上,借到这位当世剑仙的力。
因此此番边关频频发现北朝骑兵斥候踪迹,邯庸皇庭必然也不可能全然不知。
但是据我所知......拓跋皇庭今上胸有大志、虽有一统草原之心,却似乎并非穷兵黩武之人。
如今行动之人皆是宇文部的骑兵,可见应是宇文部主导此事进言天子,因此得到了天子的许可。
不过北朝天子并没有派出皇庭近卫军支援,也并没有下诏命其他部落行动。”
兵部尚书卓尔凡沉吟许久,开口问道:
“千岁的意思莫非是说,北朝天子对于宇文部请奏之事并未反对,但也并未支持,只是在隔岸观火?”
谢昭轻轻点头,道:“我猜,应是如此了。”
毕竟这种在边境偶尔试探打探的举动,并不会真正触碰到南朝底线,因为并没有人员上的伤亡。
不论宇文部为何突然对南朝天宸再一次有了“兴趣”,且找回了勇气,决定自告奋勇试探南朝边防,这对于邯庸天子拓跋宏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一则,由宇文部最英勇矫健的骑兵斥候,打探一番南朝近来边防力量,于邯庸而言是好事。
虽然南北许久无战事,但是知己知彼才能应对随时发生的各种突发情况。
毕竟,争抢土地、人口、财物、奴隶,那可是北朝人刻在骨子基因里的骚动。
二则,此事邯庸皇庭并未露面出头,“脏活”“累活”那可都是宇文部干的!
即便事后偶有过火越线,南朝庙堂发难问责时,也自有宇文部担在前头。
毕竟普天之下人尽皆知,拓跋皇庭对于邯庸三十六部的掌控力较弱,三十六部虽然皆效忠于皇庭,但平日里都是各自为政的。
所以就算真的因此惹怒了南人,大不了从宇文部中找出一个替罪羔羊来。
若是可以借此削弱宇文部,于北朝天子而言,自然也是好事一桩。
于是乎,这事儿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邯庸皇庭似乎都没有什么理由阻止。
大都督柏孟先微微掀了掀眼帘,老态龙钟的叹道:
“即便有宵小犯边,但有千岁殿下和南墟大祭司在,我南朝天宸必是无虞。”
谢昭目光凉凉的瞥向他,淡淡笑了笑。
南墟则是轻笑一声,似笑非笑道:
“若是日后他国绝世高手以武力犯南朝,本座自是不会冷眼旁观。”
柏孟先闻言,那一脸褶子的脸上,面具似得笑容微微一僵。
就连靖帝也下意识微微蹙眉。
因为南墟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他的意思很明显了——本座不管闲事,也不管朝堂国境争斗!
只要不是北朝邯庸的那两位绝世高手打过来了,那就是你们世俗之事,他南墟大祭司自不会插手参与。
但凡天宸皇朝没被人兵临城下打到家门口或是灭了国,南墟即便袖手高台,那也不算违背师门祖训。
毕竟神台宫的俗世使命,归根结底只是护卫符氏皇朝不被外族颠覆。
靖帝沉默许久,忽而淡淡笑了笑,道:
“大祭司的意思,朕听明白了。那么阿姐,你的意思呢?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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