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淑妃情绪起伏下推开昭华殿内殿主室那最后一道宫门时,瞬间便听到了里面传来压抑着的、时断时续的阵阵咳嗽声。
那咳嗽声低哑、微弱,沉甸甸的,几乎声声都死死砸在她心上。
万淑妃再难维系方才勉力维持的镇静自若,她跌跌撞撞快速提步向殿内跑去!
兴许是因为步子太过急迫,自幼长在宫廷之中、熟识宫中仕女礼仪规矩的她,竟险些被地面上的地毯绊倒摔跤。
但是万淑妃却顾不上那些所谓的规矩体统,稍稍站稳身形,便迫不及待的继续朝殿内跑去。
她快步转过屏风,待看清屏风后、软榻纱帐后那个捂住心口、微微弓着腰闷咳不已的瘦削身影时,登时抬手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强行压下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哽咽和呜咽!
“......殿、殿下!您......”
怎么会?
......怎么会这般消瘦?
——即便只是一个侧身的背影,却掩饰不住那瘦到几乎脱相的淡薄!
她那位“曾笑江河八万里,再踏云鹤下人间”的千岁殿下,怎会是如今这般病骨支离的模样?
她的殿下,本不该是如今这个样子!
坐在塌上的女子听到动静,她勉强止住了咳嗽,再回过头时,瘦得清晰可见的下颌线一如剑刃深刻。
她开口说话时嗓音略带喑哑,但是语调中却带着一股自有的松弛笑意。
“是洛儿啊,咳咳......许久不见,瞧瞧,你都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谁知万洛儿听了这句,却再难压抑自己!
她悲从中来,像个委屈的孩子般“哇”的一声悲声大哭,双膝及地跪在软榻前的脚踏上,然后倾身扑在女子膝盖上。
“殿下!是洛儿对不起您!您打我吧,或是骂我几句也好!就是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奴婢知道您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昭怔怔看着扑在她膝上,几乎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儿。
下一刻,却面露无奈的微微摇着头,淡淡笑了笑。
她轻轻抚摸她的发顶。
曾经头上只有简单两朵宫花的少女,如今已是梳着高高华美的发髻、鬓上鸾凤珠翠满布的南朝后宫第一宠妃。
谢昭笑着喟叹:“刚刚还说你已变成了大姑娘了,原来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我无故打骂你做什么?好丫头,你可别哭了,哭得我头疼,咳咳......”
她轻笑着轻咳了两声,待咳势稍缓,这才续上前话。
“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也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
你我许久不见,难得今日能见上一面,想来你今日进这昭华殿也是十分不易,我们就不必浪费时间说这些了。”
万洛儿几乎哭得背过气去。
她大声抽噎着,听到谢昭明显打趣的语气,这才破涕而笑勉强压下悲意。
她也明白,今日自己能进来实属不易,不该浪费时间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忏悔哭泣上。
万洛儿难过道:“可是......”
谢昭淡笑着打断她,转移了话题:“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的?”
总归不会是皇帝告诉她的。
万洛儿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她认真的回答:
“千岁,这两年来......陛下从不敢踏足此地,也不许任何人进出。只有洛儿可以每隔两日,可以亲自来殿内洒扫。
如今我有协理后宫之权,所以今日一听殿中侍女禀告,言及陛下来了昭华殿、还调遣一队禁军将士入不夜城守卫此处,便心觉有异。”
她眼底闪过一抹水光,哽咽道:
“洛儿猜测会不会是殿下回来了......但心里也知,都是我胡思乱想而已,不成想,居然美梦成真。”
谢昭沉默一瞬,含笑看着她,语气略带感慨:
“当年那个因为跌碎一只前朝青花瓷花瓶,慌乱无措的憋着满眼泪花的小丫头,如今已是协理六宫事的娘娘了。
我闭上眼依稀还能记得你幼时的模样,虽瘦骨伶仃瞧着让人心疼,却长着一张圆润的红扑扑的脸蛋,喜庆的像个年画上的福娃娃。”
万淑妃破涕为笑。
她仰着脸,用满是敬意感激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谢昭。
“不论洛儿如何变化,永远都是千岁的丫头。”
她记得清楚,那一年是她第一年入宫,年纪小,又是骤然离家,做事难免惶恐毛躁。
打碎了前朝名贵的青花瓷花瓶的罪责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正月佳节里打碎名贵的物件儿,在宫中乃是不祥之兆,是很犯主子忌讳的。
即便宫中主子再慈和,按规矩她被没入掖庭、杖责三十自也是少不了的。
而那时万洛儿的年纪太小,若是三十庭杖打下来,想必不死也要残了。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当时打碎的正是要搬去天宸公主昭华殿中的御赐花瓶。
不过,威帝的爱女、年幼的神女大人,在听到殿外庭院中的动静,却并未让人责怪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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