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乱不堪的码头边上。
记者的闪光灯震天响。
安适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这里,从兜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谦卑有理的站在湿漉漉的许志强身前,温声道:“小姐考虑到各位是在许家出事,现在各位平安了,肯定不敢再回去住了,这里有三张去往美国的机票,还有三张船票,是小姐对于各位亲戚的好意和关怀,请收下。”
很明显的驱逐令。
许志强沉着脸,没伸手,重重的哼了一声。
许志安叹了口气,伸出了手,衣袖沉甸甸的都是腥臭的水迹:“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那就替小姐祝亲戚们一路平安。”
送完票件,安适就驾驶着黑车离开,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中。
许肆坐在后车座上,感受着潮湿的海风拂面,两根葱白指尖支撑着下巴,闭着眼。
还了破产,与五十万的屈辱。
心底的烦闷也散了一半。
路途中,等行人通过的时间。
有人打开车载收音机。
一阵属于八十年代的潮流音乐响动过后,又被突然的插播了一条新闻。
“现在为您播报一则最新的港岛新闻,前段时间的枪击绑架案终于落幕,人质安全回到港岛,请各位市民不必恐慌。”
半开的车窗口传来一句吐槽,慢慢悠悠的传进许肆的耳朵里。
“这个许家的新闻真够多的,那么霸道,占了所有频道,闹了好几天了,烦都烦死了,终于结束了。”
许肆偏头。
是一个货车司机,吊着一只烟,也在听电台,看见许肆还笑说:“你说是不是啊!”
她点头,默默收回视线,看着前方浓稠的夜,勾了勾唇。
结束了吗?
不知道。
但在嘈杂的音乐声干扰下,安适不得不放大了音量,去和许肆沟通接下来的安排。
“小姐,晚上是回许宅住,还是医院。”
许肆摩挲着指尖上,浅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纹路,轻声细语地回答:
“回许宅吧。”
行人通行完毕。
“嗡——!”
许肆乘坐的豪车发动机暴烈的嗡鸣声,车轮高速流转,飞速消失在长而宽阔的道路中,只剩一条飘逸的车轮印记,和徐徐透明的尾风。
留货车司机独自在风中凌乱。
他刚刚听见了什么?
许宅!?
他摸了摸鼻子,烟都没抽完就取下来,回头对还在睡觉的换班人员说:“哎哎哎,你醒醒,我今天算是开眼了,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是真的。”
“在睡觉啊,你有没有搞错啊,在说什么东西啊。”
司机言语兴奋:“我说,我刚刚碰到许家那个千金小姐啊!就是最近老上新闻的那个啊,还当着她的面吐槽了最近的新闻,可怕。”
同事撑起身子胡乱挠了挠头发,又从臭烘烘的皮座椅下面掏出一根烟,叼在嘴边,“你乱讲吧,千金小姐是那么容易遇见的吗?你是不是太累啦,我来开算了。”
“怎么不是,她说回许宅,全港岛有几个许宅啊,哪个姓许的敢叫自己的家许宅喔,早知道我就说点好听话了,人家心情好,把车都送我。”
同事呸了一声,笑着骂他:“你痴线来的,做梦的吧,想发财就好好开车啦。”
……
许肆回来后。
已经是早晨六点了。
整座许宅安静的只能听见晨风流淌的声音,凤凰树隐匿在露水中,没有人的行踪,连葛管家都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站在待客厅迎接许肆。
他们这些老管家是最守规矩的。
哪怕是再早,都能保持精神抖擞的面对雇主。
“小姐,是先用早餐?还是先休息?”
“先休息吧。”
许肆喝了杯水,就上楼洗漱休息了。
晨风吹了半个小时,阳光才从灰蒙蒙的天空撕裂一道豁口。
这时候的气温低的出奇,穿的再厚重还是会感受到刺骨的冰,让人不由自主的想窝在冰冷被窝。
但许宅里还有一个从不赖床的人。
裴枕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洗漱穿戴好的样子了,手上包裹的帕子被拆下,换成了更亲肤隐形的创可贴。
他去到书房,沿着书架寻找,勾拿出一本有关于心理研究的书籍,坐在灯光下阅读。
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之前,都会先思考一会。
像是一个求知的病人在对症找药。
最后。
目光有意无意地停留在最角落的一排墨印上。
那里写着:
【“幸存者综合征”又称为“生还者综合症”,是精神创伤后应急障碍的一种表现形式,由人为或者非人为的各种因素造成的灾难性事件表现出的病例性心理障碍,主要表现为抑郁,梦魇,或者听见、看见、触见某种特定的因素,从而产生一系列惊吓,恐惧的不良反应。】
他沉思了片刻。
这不是他想知道的内容,却格外让人移不开眼。
这时,葛管家忽然敲门进来说:“裴少爷,亲戚走了,庭院的桌子板凳都要换新的,小姐让我问问您,平常都会在那看书,需要配合您喜欢的颜色材质吗?”
裴枕摇了摇头,礼貌地说:“不用,我都可以。”
“好的。”葛管家完了弯腰,背着手关上了厚重的门。
裴枕对着台灯继续看书。
渐渐的。
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那天在医院里,撞见小姨对安适说的话。
“把那家报社买下来,把他们今天发出去的报纸全都拉去火葬场烧了。”
还有以前,陈世华说过,小姨把他表哥摁在棺材上打。
他现在才开始意识到。
或许有一种可能,温柔的许肆在外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展露的完全是不同的模样。
那个清晨。
湿寒露浓。
少年坐在宽阔的椅子上,缓缓合上了眼睛,昏黄的灯光只有一半照应在他脸上,另外半边销弥在黑暗之中,几缕灰色的发丝落在额前,微微晃动。
在闭不见光的视野中,他好像看见了许肆那双潋滟而上扬的桃花眼。
瞬间。
裴枕又将眼睛睁开,侧了侧头,将整张脸投进黑暗,唇角弯出更温和灿烂的笑意。
起身取来日记本,白皙的几根手指握着钢笔,在纸张竖线下,写下几行云流水的英文字迹。
翻译过来就是。
【水里又冰又冷,我想和漂亮的花待在一起,它有生猛的刺,却从不朝向我,这或许是书里描绘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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