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中睡到下午六点多，一睁眼，屋里空荡荡的。

　　 他朝着外边叫了几声“孩儿她娘”，没人搭理他。

　　 又喊儿子增田，闺女大桃和春月，也没人搭话。

　　 他挠挠头顶，从炕上爬起来，去茅房方便了一下。

　　 刚提好裤子从茅房出来，就听见大门被推开的声音，还有娘几个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

　　 “你们干什么去了……在哪儿买的那么多东西？”

　　 怀里抱着收音机，墨镜，还有一堆精美盒子的李增田没说话，而是看向了他娘吴甜妹。

　　 吴甜妹快走几步到李汉中的身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我说了你别生气，刚才几个孩子见他们爷爷了……”

　　 李汉中勃然大怒，伸手抽了吴甜妹一个耳刮子，“谁他妈让你去见那个老畜生的！”

　　 吴甜妹发髻散乱，嘴角出血，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五个高高的指印，她耳朵边嗡嗡嗡的直响，怕是被打耳鸣了。

　　 李增田和大桃，春月扔下手里的东西，赶快去扶母亲。

　　 李汉中破口大骂，“别管她！”

　　 李增田怒目圆睁，“你天天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有什么用！现在整个惠川县谁不知道你不是我爷爷亲生的！谁不知道你亲爹是钱世仁啊！你生什么气啊！生气能改变你亲爹是谁吗？”

　　 大闺女大桃鼓足勇气，对着李汉中说，“爹，现在流言满天飞，你就算再怎么躲着不认我亲爷爷，我这个爷爷也不会再拿你当亲儿子了。”

　　 春月也说，“爹，我亲爷爷说了，只要去了香港，我们可以住洋房，坐小轿车，还有保姆给我们做饭！”

　　 吴甜妹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当家的，我和你在村里怎么受罪都行，可是你得想想咱三孩子啊……”

　　 李汉中最后的心理防线被一点点击破，他颓然的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像个悲伤的鸵鸟。

　　 ————

　　 李汉中一家最后还是决定跟钱世仁去香港。

　　 因为李增田兄妹三人都下定决心要去香港，李汉中和吴甜妹两口子不放心孩子们，就决定要一起去。

　　 临走之前，李汉中悄悄去见了母亲赵素芬。

　　 赵素芬正坐在厨房里做饭，炎天暑日，灶火烤的赵素芬全身是汗，脸庞通红。

　　 这些活儿原本是不需要她干的，早在儿媳妇们进门之后，她就没怎么下过厨房。

　　 只是李汉中的身世曝光出来后，二儿媳妇一见她就嘿嘿冷笑，还天天跟二儿子抱怨，自己有这么个不守妇道的婆婆，走出门去脸上无光。

　　 她一到饭点就头疼，要不就屁股疼，反正就是不能做饭。

　　 她太婆婆厌恶赵素芬，和孙子媳妇一起磋磨赵素芬，于是李家一日三餐都归赵素芬包圆了。

　　 李汉中蹲在赵素芬跟前，仰头看着她，柔声说道，“娘，我要去香港了，你和我一起去吧！”

　　 赵素芬坐在小板凳上，她伸出干枯的双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儿子的脸庞。

　　 “儿啊，娘用什么身份去呢？”

　　 李汉中一时语塞，钱世仁说了，他有太太，而他娘，也还没有和李兆旺离婚。

　　 “娘，你就当跟儿子去享福去了，行不行？”

　　 李汉中语气有些急切。

　　 赵素芬轻轻叹口气，“儿啊，娘这把年纪了，什么日子都过过了，我就不去了。”

　　 以前的她，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钱世仁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来家里接她和儿子。

　　 甚至她那个时候还曾经苦恼过，如果她走了，二儿子和闺女该怎么办……

　　 可是现在么，她觉得自己在这短短的日子里迅速的衰老了。

　　 要不是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她甚至觉的自己的心脏已经化成灰，融入进了大自然里，变成了树，变成了花，变成了云……

　　 李汉中流下了两行眼泪，赵素芬低头抓起一把红色的棒子瓤，扔进了灶膛里。

　　 火苗倏然窜动，火焰熊熊跳跃燃烧。

　　 李汉中一家跟着钱世仁很快就离开了惠川县。

　　 李兆旺的二儿子迅速把李汉中的房子占上，让自己大儿子搬了进去。

　　 李兆旺和他爹娘的眼中钉，肉中刺也终于拔掉了。

　　 走了好啊，走了好！

　　 李汉中要是不走，他们就会一次又一次的想起赵素芬给李兆旺戴的这顶大绿帽子。

　　 他们走了，这一切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李兆旺一家舒服了，赵海仁和秦领弟差点没吐了血。

　　 他们辛辛苦苦的到处散播消息，又去吴家游说吴甜妹的哥哥，钱世仁可是答应给他们三千块钱的。

　　 没想到钱世仁拍拍屁股，突然就带李汉中一家人走了，一毛钱的辛苦费都没给他们结。

　　 赵海仁气不过，又带着秦领弟和傻儿子赵德柱来找赵素芬闹。

　　 这次没有赵素芬从中周旋，李兆旺带着子侄狠狠地把赵海仁一家三口胖揍了一顿。

　　 赵海仁一开始还嘴硬，后来被打的整张脸像个猪头，一张嘴说话竟然吐出一个牙来，这才知道害怕。

　　 李兆旺家门口围着一大圈看热闹的乡亲们，赵海仁爬过来和乡亲们求救，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他。

　　 还有人笑着奚落他，“臭不要脸的，我可不认识你。”

　　 “你咋不认识他啊八哥，这是赵二姐庄的死要钱嘛！俩眼就认识钱！”

　　 “真是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呸——真恶心！”

　　 “……”

　　 女人的咒骂声，拳拳到肉的声音，哀嚎声，痛哭声，还有周围人的议论声，嬉笑声不断的传过来，正好路过的罗洪开对柳江苏说，“想不想报仇？”

　　 柳江苏微微一笑，“这不是已经有人帮我报了吗？”

　　 罗洪开愤愤不平，“真是便宜他们了！”

　　 柳江苏挽起他的手，“咱们快走吧，向东他们在河里抓水蝎子呢，我可好久没吃了，想想就馋得慌。”

　　 “向东不是说今天晚上给你做油炸水蝎子吗？”

　　 “是啊，咱们也去帮忙，多抓点才好。”

　　 “……”

　　 两人手挽手，絮絮叨叨的聊着天，慢悠悠的朝着白洋河走去，身后的哀嚎声越来越小，慢慢就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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