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走了之后,纪容还有些神不守舍。
沈妈妈端了一碟子剥好了的柚子果脯进来,听见轻轻的碰瓷声,纪容回过神来。
“小姐尝尝,刚剥的,可甜哩。”
说完就在纪容身边的圆墩儿上坐了下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小姐,夫人的话,我刚才也听了些。”
沈妈妈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纪容不以为然的塞了一块柚子在嘴里。
“小姐与别的女儿家不同,二老爷现今只有你这么一个嫡出,爱若珍宝,夫人和老爷如今关系不比从前,最难的还是小姐,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说句僭越的话,我把你当亲生的,有些事小姐该早有打算。”
纪容知道,这是推心置腹的话,沈妈妈并没有因为她只不过是个五岁的女童而觉得天真烂漫是什么好事,她站在她的处境替她着想,纪容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她伸手握了握沈妈妈的手,宽大的手掌温暖,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沈妈妈,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才会同我说这些话,你对我而言是长辈,我相信你,你也知道母亲在纪家的处境,这就注定了我不能如同一般的孩童一样,我要顾虑的太多,否则就无法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沈妈妈你明白吗?”
沈妈妈泪盈于睫,把纪容搂在怀里,声音夹杂着哭腔:“小姐的不容易,老奴明白。”
有人理解,真是一件让人喜悦的事情。
周老爷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枯瘦的像一具火柴人,周氏私下落了几次泪。
府里早就备好了棺材,当初是为了冲喜的,如今也搬了出来,放在昭华苑的院子里。
周家的气氛很是低迷,主仆上下的脸上都寻不见一丝喜意。
纪容除了早上读书,下午就去陪着周氏一起在外祖父床前伺候汤药。
杨柳风柔,海棠月淡。
金乌坠,玉兔升,转眼就到了五月。
这几日郎中都住在了府里,虽说周老爷子已经无力回天,可周老夫人和周氏还是坚持让郎中在昭华苑守着。
郎中也不傻,会嫌银子多,有银子不赚那是铁憨憨。
五月十二,周老爷子忽然能开口说话了,他拉着陪伴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婆子道:“我想吃你做的米糕。”
周许氏激动的浑身颤抖,她连声应是,转身就去了厨房。
周老爷子就看向女儿,眼中的光亮有些刺目,带着几分洞穿世事的睿智。
“元娘。”
周氏张了张嘴,却感觉胸口闷闷的,什么也说不出口。
周老爷子皮包骨的干瘦模样,眼珠凸凸的,此时睁大眼睛去看她,看着有些骇人。
“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不该答应了纪家的提亲,你远嫁淄城,举目无亲,如今才过的这般煎熬。”
周氏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年迈的父亲,眼珠子都要惊得落地了,“父亲……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是报喜不报忧的,在纪家如何,她也从来没有在给娘家的信件中提及过,父亲此话何从说起?
周老爷子挥了挥手,并不回答,“容姐儿的命不同,我早找人算过,她是富贵泼天的命,你不要耽搁了她,有些事就你还不如一个小女娃。”
周氏心下惊骇!
父亲这是回光返照,可这一席话到底是想告诉她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屋外雨声渐大,屋里针落可闻,周老爷子的气息微弱,周氏的眼泪猝然而至。
湿湿嗒嗒的冷风吹进屋,纪容由沈妈妈牵着走了过来。
红暖收了伞,把纪容脱下来的披风挂在了门后。
看见女儿,周氏伸手去擦眼泪,有些难为情的转过头去,她不喜欢在女儿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纪容上前,伸手拉了拉周氏的衣襟,声音清亮:“书上说,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周氏身子一顿,眼泪再也忍不住的籁籁落下。
五月十四寅时,在吃过了周家老太太亲自做的米糕之后,周老爷子安详的闭了眼。
周家白事,作为孝女孝外孙女的周氏和纪容在灵前答谢前来吊唁的宾客,周盛昌和周仕贵招呼宾客,文氏和林氏也来帮忙,志哥儿媳妇郭氏陪着在灵前帮忙。
唢呐声声,唱班奏丧乐,雪白的丧幡在春末的风雨中飘摇,枝头的浅翠娇青也平添了几分萧瑟的凄清。
金丝楠木的棺椁停在灵棚里,要停上七七四十九天,请了文华寺的一百零八位僧人诵经超度,周家的外戚也纷纷赶来,哀悼追思。
纪家来的是纪容的父亲,还有大伯父纪修夫妇,带来了一车的礼,衡州薛家也来了人,纪容没有想到是四姑姑亲自过来。
周许氏在灵前晕到在地,之后强撑着每日在灵棚里待上半日,这已是大限。
纪宏来的时候,纪容正端着茶奉给外祖母,听见外面有人喊纪家来人了,抬头看去,就见纪家马车在下马幡前停下,率先下来的是大伯父纪修。
纪宏的马车在纪修之后,他穿了一身灰色简袍,头发用紫色木冠束起,眉眼间有些灰暗,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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