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咳嗽了几声，喘着气。

　　 这是老毛病了，一到天冷的时候，她就会又咳又喘的。

　　 这是那一年隆冬，她被太皇太后差人直接从被褥里拎出来，穿着单薄的衣裳，丢去罚跪奉先殿一夜时落下的病根，伤了根本，再也补不回头了。

　　 到如今，十来年过去了，没有根治的法子，她只能就这么混着。

　　 也不能怪太皇太后如此重罚。

　　 易地而处，她也是会这么做的，甚至会做得更加绝。

　　 那时候，成宗皇帝前脚被册封为太子。后脚就让太皇太后撞破了成宗皇帝和她的“好事”。

　　 太皇太后能不震怒吗？

　　 这种事传来传去，只要没闹破开来，大家可以装着不知道。但被那么多人瞧见了，要不是太皇太后拼了命地压下去，雷厉风行收拾掉了所有在场的人，成宗皇帝这个太子也就做到头了。

　　 当弟弟的，和皇嫂搅和在一起，违背人伦！

　　 所有人私下里都说她年轻守寡，不甘寂寞，恨不得唾沫星子往她脸上喷。

　　 有谁知道她心里的苦楚？

　　 那种情况下，她还有选择吗？

　　 家族的弃子，守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要是她不去找个人护着他们母子，这个孩子未必能长大成人呢！

　　 前太子的遗腹子，怎么看怎么都是别人眼里的疙瘩。

　　 常嬷嬷道：“太后，您受委屈了。”

　　 太后淡淡笑了笑。

　　 这有什么的呀？

　　 宫里谁人不委屈呢？

　　 只是都不说出来罢了，也没必要说出来。

　　 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的儿子不仅平安长大，而且还成为了皇帝。

　　 这也就够了。

　　 再说了，有时候她想想也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地方。

　　 到底，那是她的成宗皇帝啊！

　　 常嬷嬷也就不说什么：“太后，皇上那边又差人送来了成宗皇帝亲笔写的曲谱。”

　　 太后恍惚了一瞬，道：“拿来看看吧。”

　　 世人都道成宗皇帝擅长音律，但实际上喜欢音律的不是他，而是太后。

　　 那时候，太后还是闺阁千金，是那一批姑娘们里头的翘楚，顶着才貌双全的名头，在除夕的宴会上抚琴，弹的还是她自己谱的曲子。

　　 那时候的她一袭品红色宫装，光彩照人。

　　 彼时年纪小，太后争强好胜，一心一意想要艳压群芳。在她的心目中，她和成宗皇帝早已经赐婚了，想不到会有什么别的变故。

　　 谁知她就这样被盯上了。

　　 看着她喜庆，就让她去冲喜了。

　　 成宗皇帝那时什么都不知道，瞧着很高兴。

　　 等她弹好了曲子，退到了偏殿，他突然冒出来，笑着将她拉到旁边：“莹莹，我学会谱曲了。你若喜欢，以后我多多给你谱曲，好不好？”

　　 她自然是高高兴兴地说好。

　　 两个人对视而笑，好像只有看到彼此就是很开心的。

　　 凭着良心说句公道话，成宗皇帝对她可真的是好啊，好到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地步。

　　 如果她能顺利的嫁给成宗皇帝，那么她的人生一定会比现在美好许多。

　　 但就是造化弄人。

　　 想都想不到的事儿，然后突然冒出来。

　　 再后来不如意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像山崩了，石头一块连着一块从山顶滚下来。

　　 美好化为乌有。

　　 曲谱仍在，但写这曲谱的人却不在了。

　　 还真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常嬷嬷道：“您这是何苦呢！总是要往前头看的，您得好好地过。”

　　 还有半截的话她没有说。

　　 成宗皇帝如果看到如今太后是这个样子，恐怕在底下也不会安心的吧。

　　 他是盼着太后好的。

　　 成宗皇帝在的时候，也是极力护着太后周全。

　　 太后道：“将曲谱收起来吧。”

　　 睹物思人。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是真的不想入宫的。

　　 但人生怎么可能重来呢？

　　 有些遗憾就永远只能是遗憾了。

　　 太后闭了闭眼睛，咳嗽了一通后，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算了，没必要找理由。

　　 就算是找不到理由，她也是愿意继续跟着成宗皇帝的。

　　 到底那是一直对她热情似火的人呵！

　　 算了，不想了。

　　 就算再想也是没用的。

　　 成宗皇帝再也回不来了。

　　 人死如灯灭，是没有办法再救回头的。

　　 常嬷嬷道：“太后您放宽心，皇上差人送来了许多东西。皇上还是很惦记您的。”

　　 就算为了名声，皇帝也不会苛待于她，这点，太后是可以完全放心的。

　　 只是她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她真正想要的，早在很多年前就不可能要得到了。

　　 但母子之间的情分也就是这一点了。

　　 见面三分情，人和人见了面，说了话才可能有真情在。

　　 如今她和皇帝长久见不着面，也说不上话，就算是亲生的母子，也就这个样子了。

　　 这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她这个做母亲的，该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也全都做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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